第24章 和离
“你给我滚!你若再过来,我便死给你看!”
尚书府内,郑今晏的院子里又传出了女人的厉声喊叫,路过的下人均是步履匆匆,连头都不敢抬。
郑今晏看着姜书槿手中的瓷片,心中焦急不已,却只能往回退了两步。
“好好好,阿瑾我不过来,你先将它放下好不好?”郑今晏苦苦哀求。
姜书槿却依然用瓷片抵着喉咙,任凭手上的血不断滴落在白色的丧衣上,饶是郑今晏如何哀求她也不以为然。姜书槿眼神呆滞,接连几日的磋磨下,面容早已枯瘦下去,哪还有大婚当日的神采。
“我娘亲遭遇了那般事,你们竟都瞒着我,甚至”姜书槿分明早已流干了眼泪,说话时依然止不住哽咽。
甚至还要让她背负着卢氏罪名嫁入尚书府,难怪那日郑欢意竟那般羞辱自己,难怪尚书夫妇似欲言又止,难怪尚书府上下看自己的眼神那般怪异。
郑今晏忽然垂了手,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那日实在自私,如今便也无话可说。
“郑今晏。”姜书槿忽然轻声喊他。
郑今晏便与姜书槿目光撞上,却听她说,
“为何要违背整个尚书府的意愿娶我,你是在可怜我么?”
郑今晏连连摇头,红着眼睛辩驳道,
“不是的,阿瑾”
姜书槿却笑了,笑得有些可怖,
“你该知道我的,我自小便习惯受人仰望,是万万不愿抬头仰视别人的,若是在别人的目光与指点下苟活,于我而言便是生不如死,所以你不该娶我的,哪怕那日退婚,也比我如今的境地强。”
郑今晏的泪终于落下,他感觉眼前的人即将要离自己而去,心中痛苦万分却又无能为力,便哑着声唤着“阿瑾”。
“郑今晏,我们和离吧。”姜书槿缓缓落下手中的瓷片,轻声道。
郑今晏恍若未闻,他先是将姜书槿手中的瓷片迅速抢过,又拿来药箱,替她仔细包扎受了伤的手。
姜书槿看着缄默不语的人,想抽回手,却徒劳无功,于是又大声道,
“郑今晏!我说和离!”
郑今晏浑身一僵,抬头看姜书槿时依旧满眼通红。
“阿瑾,往后我定会照顾好你,你若不愿待在建安,那我们便去南方
“啪!”
姜书槿伸手给了郑今晏一耳光,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缓缓开口,
“郑今晏,我说了不准可怜我,我虽是没了娘亲,可我身后还有魏国公府,你们郑家即便想要作践我,也没这个资格,你既不愿和离,那我便进宫求道圣旨,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再踏进郑家一步。”
姜书槿说着便痛苦的闭了眼,脑中尽是卢氏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场景,她这几日总在想,若那日郑今晏听了尚书夫妇的话退了婚,她是否便能回到魏国公府,兴许娘亲见了自己,便不会死得那般坚决了,因而此刻她越心痛一份,便对郑今晏越恨恼一分。
郑今晏闻言险些栽倒在地,又深吸一口气才颤着声音问道,
“我知是我有错在先,即便你恨我怨我也是应该的,可我究竟如何,你才愿再给我机会?”
他只觉得走到姜书槿身边实在不易,便不肯轻易松手。
“机会?”姜书槿笑了。
“要么让我娘亲活过来,要么”她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面上已是狰狞之色。
“杀了姜青越。”‘姜青越’三个字成了姜书槿连日不散的梦魇,她只恨不能将其生剥活吞,握拳时让已经包扎好的手掌又沁出点点红迹。
“好。”
令姜书槿意外的是,郑今晏竟毫不犹豫道。
“你说什么?”姜书槿瞪着郑今晏,满脸不可置信。
“你若恨她,我便替你报仇,我只求你千万莫要搭进自己,值不得的。”郑今晏埋着头替姜书槿包扎伤势,出口的话却字字有力。
姜书槿又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而后便将人重重推开,
“郑今晏你是蠢吗?不过是儿时的半点渊源罢了,竟值得你这般,你不过是个成日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罢了,你拿什么替我报仇?”
“阿槿,信我,我必会为你讨回公道。”郑今晏红着眼承诺,眼中的决心让姜书槿心中一颤,她慌乱地挪开视线,而后又嗤笑出声,
“好啊,我等你,”
郑今晏眼中忽然有了喜悦,却被姜书槿后半句话生生浇灭。
“你哪一日杀了她,我便哪一日回来。”
语毕,便抬脚出了屋,最后看了眼院里的合欢树,便再也没有停下脚步。
三日后,尚书府长子与魏国公府五小姐和离之事又在建安掀起一阵波澜,人人都说自国公夫人去世后那五小姐便转了性,昔日总是穿着最时兴衣裳的贵女,如今总是一袭素衣,沉默寡言,又过了几日,这曾在建安何等风光的五小姐便乘上回外祖父家的马车,之后便再没有人见过她。又有人依稀想起魏国公府那个入了宫的四小姐,当时也是何等张扬,在得知她如今已被打入冷宫的消息后,便止不住的感慨,语气里既有幸灾乐祸的嘲弄,又有世事无常的无奈。
再然后便是当今天子大选了,此等大事必然能为寻常百姓津津乐道许久,便再也没有人提起魏国公府。
又是半年的光阴,这半年里,宫中进了许多新面孔,朝堂上也有了不少新臣,总是混迹于市井勾栏的陆二公子竟与尚书家的长公子同批入了仕,那陆二公子在朝堂上仍是一副无赖模样,让一帮循规蹈矩惯了的老臣总是吹胡子瞪眼睛,而那尚书府的长公子却因才干突出颇得陛下赏识,才入朝便因上谏治理南方水患一事有功受赏,接连升了两阶,如今已是建安人尽皆知的太常寺少卿。
郑尚书早前还因那桩婚事成日提心吊胆,生怕遭受牵连,不想自长子才刚入仕便得陛下青睐,官职一升一再升,比起终日沉着脸上朝的陆太傅,郑尚书可谓是心神气爽。
“太傅大人,您倒是等等我啊!”瞧着刚一下朝陆太傅便走得飞快,陆景明连忙推开自己胡子花白的同僚们追去,走前还不忘与他们一一告别,
“李兄王兄,改日再聊,不然我爹又要撇下我独自回去了。”
陆太傅分明已经一把年纪,脚步倒是又快又稳,让陆景明一阵好追。
“爹!您这是又闹什么?”陆景明喘着大气跑到陆太傅身旁与之并行。
“老夫明日便向陛下上书,请求告老还乡!”陆太傅头也不回道。
陆景明翻了个白眼,一副“又来了”的无奈表情。
“爹,如今我才入朝,正是需要您提点的时候,您若告老还乡便就是要抛下儿子,当真忍心么?”
陆太傅闻言,气得险些要撸起袖子揍人,好在陆景明太过了解陆太傅,立马跳开了两步。
“逆子!你巴不得将朝堂搅个天翻地覆,怎还想得起还有我这个当爹的,老夫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爹说什么呢,我这是整顿朝堂风气,怎会是搅合,更何况李兄和王兄也对此颇为赞赏,说如今的朝堂的确更有‘百家争鸣’的意味了。”
陆太傅听到陆景明这番话,差点没被气晕过去,尤其是当他一口一个“李兄”“王兄”称呼与自己同岁的老臣时,陆太傅已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陆景明见状,连忙伸手去替陆太傅顺气,不想却被自己的爹往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哎哟!”陆景明一面捂着屁股,一面惨声叫唤道。
陆太傅却不为所动,疾步上了不远处的马车,在看到自己的儿子正一瘸一拐追来时,他忙叫车夫赶紧驾车。
车夫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对此场面早已面不改色,一甩鞭子便让马车疾驰而去。
陆景明瘸着腿在身后追了几步,望着飞舞的尘土又是一阵哀嚎。
早知道便不惹这老头了。
于是当天陆景明又是迟迟归的家,一到家便对着正在嗑瓜子的母亲哭诉了一番,谁知太傅夫人却是连眉头的未曾皱过,又拿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敷衍他,
“你爹年纪大了,你该让着他些。”
“我不管!明日开始我便不要与他同乘一辆马车了!”陆景明同母亲抗议道。
陆夫人依旧面不改色,
“先前在外浪荡惯了,多走走路也是好的。”
陆景明连忙走到陆夫人身旁,替她揉肩捶背,挤眉弄眼,
“谁说我要走路了?我的意思是再给我配辆自己的马车,我如今好歹也是有身份的朝臣了,娘亲给我匀辆马车不为过吧?”
不想陆夫人却将手中的瓜子盘往桌上一扔,对于陆景明口中的“有身份”着实不屑得很,
“回禀正七品宣德郎大人,府上实在没钱为您配马车,若宣德郎大人不介意,马棚里倒是还有匹”
陆景明闻言只觉得眼前一亮,对于自己母亲嘲讽自己的官职低的话也选择自动忽略不计,只想着自己此等风姿若是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必是要让建安城中的女子倾慕不已的,便连声应下。
“本大人甚是满意!”
于是第二日,宣德郎大人骑驴上朝之事便引来建安城中无数人围观,众人看着人高马大的陆景明骑在一头瘦瘦弱弱的小毛驴身上,别提多滑稽了。
那驴子又是没受过训练的,饶是套上马鞍也半点没有马匹的机灵,于是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程,一人一驴竟硬生生走了近一个时辰,天已大亮之时,陆景明方到宫门口,心想这个时候入宫,恐怕又要挨齐珩一同批评,倒不如直接打道回府,晚间再递个告病的折子便是。
于是陆景明说干就干,拧着小毛驴就要回家,却忽然看到一身常服的李炎牧似要出宫。
“崇之!”陆景明连忙挥手示意。
李炎牧看到了骑着驴的陆景明,莫名觉得好笑,却还是忍住了。
“你这是?”
“别提了,全都是拜我爹所赐,堂堂朝廷命官,竟连个坐骑都没有。”陆景明似有一腔苦水要倒,却被李炎牧及时打断,
“我还有事,下次再说。”于是便起身上了马,与骑驴的陆景明相比,立刻高出一截。
“崇之,你既是也要出宫便载载我吧,我骑着它不知何时才能到家。”
李炎牧一夹马肚便跑出了好远,还丝毫不留情的扔下一句,
“我可不与男人同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