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意
不过三日之后,魏国公府嫡女被许配给郑尚书长子郑勋尧的懿旨便越过皇帝传了下来,成婚日子定在了两月后,建安城中一时众说纷纭,更是将此事当做饭后闲谈。
魏国公府内,卢氏眼中血丝遍布,却还在呜呜哭个不止,瞧着自己面无表情的女儿,更是痛苦得直捶胸口。
“槿儿,是娘亲大意,接连着了姜青越那个贱种的道,如今竟害得你丢了皇后之位…”
却见姜书槿动也不动,仍是端坐在木窗之前,瞧着屋外的牡丹丛发愣。
这片牡丹是前年移栽到她院子里的,不想接近三年的时间,愣是没有开过一回,如今入了冬,更显荒凉一片。
于是卢氏哭声未停,便听自己女儿久违开了口,声音嘶哑无力。
“叫人把这片牡丹丛除了吧。”
卢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之后,府中家丁已经拿着工具来了。
卢氏擦擦眼泪,极力阻止道,
“不!槿儿…今年这牡丹一定会开的,咱们留下它吧?”
姜书槿仍是怔怔地望着窗外,连头也没回。
“娘亲,或许这牡丹如中宫一般,本都不属于我,从前我糊涂,只想着一切的一切,生来便该是我的。”
听了姜书槿的话,卢氏险些往后栽倒,幸好被贴身婢子扶了一把,她有些恼怒地推开身旁的婢子,疾步走回姜书槿身边,将自己女儿的身子扳向自己。
“槿儿,你听阿娘说,太皇太后自小便偏爱你,阿娘已经让人递了信入宫,待见到姑奶奶时你好好求求情,她一定……”
“娘亲!”姜书槿似是被触了逆鳞一般,双眼蓦地猩红一片,面上的狰狞清晰可见。
“你可知我们于太皇太后而言是为何物?”
卢氏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便听姜书槿接着道。
“太皇太后便是将我们视作刍狗一般,用毕便弃之。”
姜书槿缓缓闭上双眼,那日的画面又在脑中清晰可见,比起姜青越设计害她,她只觉得太皇太后那日瞧自己如弃子一般的眼神却更为伤人,也似忽然开智一般,明白自己的命数只在太皇太后一念之间,若遂她的意,便步步高升,若逆了她的意,便只能低入尘埃。
卢氏到底愚钝得多,听了姜书槿这般说,只觉得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便又高声哭喊起来。
姜书槿则是又望了一眼那牡丹丛,淡淡道,
“除了吧。”
姜怀煜自南方回建安的路上,便对魏国公府的事情有所耳闻,因而回府后对于卢氏闭门不出的模样也不感奇怪,只是看见姜书槿竟不哭不闹,与自己想象中的表现有所出入时不免困惑,但话语间还是顾全了对方。
“阿槿,我这回带了些南方新鲜的小玩意回来,你看看有没有看得上的?”
姜书槿扫了眼姜怀煜身后的箱子,饮了口蜜茶,淡淡道。
“天下最精美的华服饰品都拢到建安了,建安顶好的物什一半入了宫,另一半入了魏国公府,二哥带回来的东西总没法越过我这些东西吧,还是给府中其他人吧。”
说完,姜书槿便撂下茶杯起身离去,再不理会站在原地的姜怀煜。
“小姐,奴婢看二公子也是一片好心……”
姜书槿身旁的婢女红云小声开口。
“好心?如今我没了往日的风光,魏国公府这帮庶出儿女指不定要如何看我笑话呢,当不了皇后又如何,光是魏国公府嫡出这重身份便会永远高他们一等。”
红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姜书槿面色已经难看至极,便只能将剩下的话语往肚子里咽,却又听自家小姐问自己。
“我托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奴婢派人了解到,那郑尚书家的公子性情温顺,待人处事敦厚有礼……”
姜书槿有些不耐烦地打断红云,
“莫说这些没用的,建安城中哪家公子不是这般对外褒奖自个儿,我只想知道那郑今晏长什么模样?”
建安城中无论纨绔公子还是世勋贵族均有相关传言,郑尚书家的公子小姐出落的好,在建安城中风评也不错,唯独家中长子郑今晏自小便深居简出,倒留下了不少猜惑。
红云面露难色,
“这……”
“果真如传说中见不得人?”姜书槿有些惊恐地睁大眼,却见红云连忙摇头。
“不是不是,小姐莫要慌张,奴婢只是差人去打探了郑公子的品行,至于容貌……”
姜书槿便更生气了,一想到自己堂堂魏国公府嫡女竟要嫁给个素未谋面的尚书府公子,眼泪忽然涌出,又戳着红云的脑袋骂道,
“不中用的东西,早晚把你发卖了!”
郑尚书府。
自太皇太后的懿旨下来,郑尚书府便也不算平静,府中上下弥漫着一股不知该喜或该忧的气氛。
喜的是魏国公府嫡女下嫁,自是风光无限,忧则因为姜书槿毕竟是太皇太后迁怒之人,若日后太皇太后再因此事迁怒于尚书府,那便得不偿失了。
于是郑尚书与夫人连日唉声叹气,心中之结难解,不想即将成婚的长子倒是一派轻松,仍是一头扎在书房里,仿佛那个将要成婚的人不是他一般。
“晏儿,将要火烧眉毛了,你怎还坐得住啊?”郑夫人是个急性子,即便郑尚书叮嘱她莫要打扰儿子,她还是忍不住将腹中之语一股脑倾吐出来。
不想自家儿子却仍然出奇的安静,只是在郑夫人口干舌燥时适时递上茶水。
郑夫人瞧着儿子这般静默的模样,心中既暖又心酸,这孩子不知像谁,分明她与郑尚书都是急躁性子,而郑今晏自出生起便与其他儿女不甚相同,年幼时因多病的原因,性子过于温顺,年岁长了些后性子倒是硬挺了,却也养出了副沉稳寡言的模样,对待家人也疏离不已。
郑夫人又想起建安城中大名鼎鼎的姜书槿,只觉得头疼,这眼前的儿子与未来的儿媳相差太大,性格脾气都不尽相同,一时不知那懿旨究竟是要强牵红线还是能促成一段佳话。
便又看了眼仍在看书的长子,只长叹一口气便要起身,却听长子难得开了口,唇角还带着笑意。
“娘亲,如此甚好。”
当晚,郑夫人便将儿子的言行举止描述给了郑尚书,夫妻俩挑灯长谈,也实在没摸清楚儿子那话究竟何意,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桩婚事让郑今晏确实是满意的。
转眼便过去了半月,姜青越也在千秋阁待了半月,在此期间从未迈出过千秋阁大门。宫中之人最善见风使舵,不过短短半月,便有人看出这位姜婕妤既失了圣宠也得罪了太皇太后,那理当送进千秋阁的物品便一再减少,最后竟到了克扣的地步。
才是二三月份,气候寒凉,需要烧炭火的地方实在太多,即便是节省着用也远远不够,问桃又去要了几回,均是空手而归,看着问桃圆盘似的脸不再笑容满面,姜青越便连声安抚,
“多穿点便不冷了。”
失了宠的主子还好,再不济吃穿还能捡些往日赏赐的,若是那失宠主子宫里的人,才真是这宫中最难捱的,千秋阁里的丫头太监们虽然平时也算被厚待,可一年到头穿的衣服拢共那么几件,因此没了炭火之后便愈发怕冷了。
姜青越便只能让刘嬷嬷将自己的一些厚衣裳改成里衣,分发给宫里的人,起先那些个丫头太监都还战战兢兢,毕竟是御制宫衣,他们再受不住冻也不敢逾矩。
但姜青越告诉他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自个儿宫里穿穿无妨,他们这才千恩万谢地领了衣裳。
又过了约莫三五天的时间,皇帝将要选秀的消息传到了各宫,即便是大门紧闭的千秋阁也得了风声。
问桃才去领了份例,便听宫人们都在议论自新帝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大选,这才发觉千秋阁不过禁足一月而已,外边的天已经变了又变了。
问桃几乎是半跑着回了宫,却见姜青越还在研究着胭脂,便有些着急道。
“婕妤,陛下要大选了!”
却见姜青越手中的银簪滞了一瞬,下一秒又用其挑起胭脂,递到问桃面前。
“你瞧这颜色是不是很好?”
问桃几乎是带着哭腔说道,
“陛下都要把您给忘了,您还有心思瞧胭脂呢!”
姜青越闻言倒也没有多余反应,只垂着眼将银簪放下,又将胭脂盒盖合上,语气倒是少有的严肃。
“陛下要如何那是他的事,咱们不该置喙。”
问桃闻言,只得将一腔委屈吞进肚里,接着去做手头的事儿了。
见问桃已然走远,姜青越这才让屋里头的小竹出来。
“婕妤,国公府来信了。”
小竹从袖口拿出信件,眉眼间一改之前的怯懦畏缩,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冷静之色。
姜青越接过信件却不拆开,只是微笑朝小竹道。
“这几日辛苦你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小竹正要离开,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姜青越拜了拜。
“奴婢的嫂子生了个女儿,哥哥和嫂嫂让奴婢求婕妤赐个名。”
姜青越也不拒绝,只微微思索便开口道
“布衣得暖真为福,千金平安即是春,便叫平安吧,愿她岁岁平安。”
小竹没有读过多少书,却听懂了姜青越的祝福,又想到若没有姜青越,自己一家人如今还要过着那般提心吊胆的生活,眼眶一红,便也在心中默默为新生的孩子祈福,随即又拜了一拜,
“多谢婕妤。”
姜青越望着小竹离开的背影,又想起这个聪明的姑娘走投无路之下向自己求救的模样。
小竹本是太皇太后的人,太皇太后以宫外家人性命要挟,让她盯着姜青越,然而她也清楚太皇太后用人如草芥,若一朝没了利用价值,自己和家人定会不得善终,因此刚与姜青越接触时,小竹便接连露出破绽,让姜青越对她起疑,又在宫宴那日佯装被姜青越无意撞见她思念家人的模样,只需略微一思索,便能猜到其中的问题。于是姜青越也顺势而为,请了宫外的姜怀煜帮忙,先是制造了小竹一家火灾去世的事件,又请姜怀煜借以南下之名将其一家送到南方一个小镇上。太皇太后的眼线探子太多,手中握着的性命也太多,死了一家人罢了,根本值不得她多心,没了小竹,多的是小兰小菊,改日再送个人来就行,更何况姜青越也逐渐不得她心,如此看来,主仆便更都不用上心了,因此这件事便这么翻过去了,小竹及其家人也算是重获新生,是以才这般感激姜青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