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往事
江福跟在齐珩身后,心想千秋阁那位是真真厉害,一日之内竟能让以往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动怒两回,
自午间姜婕妤出了千秋阁的门后,江福便感觉齐珩有些反常,直至得了寿安宫里的人传来的消息,得知了寿安宫内的情形,皇帝的面色便愈发沉重了,于是就吩咐江福去请了长月宫的万贵嫔。
在得知姜婕妤出了寿安宫之后,齐珩面色才有所缓和,便将手中的折子一扔,抬脚也出了清安殿,不曾想在去寻姜婕妤的路上正好听到了那么一番话。
江福身为阉人,虽是不懂儿女情长,却也知晓那话定是极其伤人的。
江福自幼跟在齐珩身边,对他的一举一动也算了解,看着眼前沉默不言的帝王,心中焦急,却也只能惋叹。
皇帝自小就心思极重,却又常年无处可话,便养成了一有心事便不言语的性子,也时常让他们这些下人猜不透。
入了清安殿后,江福才将茶奉上,正要退下便看见齐珩拿起了剑。
姜青越与万云初分别之后便回了千秋阁,一进门便见问桃红着双眼,一旁的刘嬷嬷也是一脸担忧。
“今早不是还好好的,为何去了趟太皇太后宫中,婕妤就被陛下罚了…”问桃刻意压着声音询问,却依然哽咽不已。
姜青越摇摇头,显然不愿再说这个,只是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问桃的发顶,便径自入了屋。
刘嬷嬷望了眼姜青越的背影,便让人准备了吃食和热水。
姜青越屏退众人,方才抬起自己受了伤的左手查看伤势,只见手指已然肿胀得厉害,几乎不能弯曲,然而太皇太后仍在考验自己的态度,受了伤的事便只能往肚子里咽。
姜青越只得轻叹一声,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乳白瓷瓶,那是上回伤了腰之后齐珩让人连同赏赐一块送来的。
姜青越用手摩挲着那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想到了齐珩,她对总是莫名其妙的动怒的齐珩实在琢磨不透,也着实不愿去琢磨,毕竟她与他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姜青越沐浴完,又用了小半碗鸡丝粥,便让人将吃食撤了下去。
众人正要告退,姜青越却叫住了刘嬷嬷。
“近几日嬷嬷总是出去得勤呢,总让我找不到。”
刘嬷嬷闻言倒是面不改色,仍是温声应道。
“问桃伶俐,近身侍候婕妤最是合适不过,其余奴才性子内蓄,与各宫往来只怕落人口舌,老奴在宫中也算有些旧识,因而才多跑了几趟。”
姜青越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刘嬷嬷身上良久,倒让对方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嬷嬷辛苦,早些歇息吧。”姜青越说完便挪开了视线,余光果然瞧见对方似是松了口气。
“老奴告退。”刘嬷嬷瞧着姜青越面无异色,便带上门退了出去。
随着刘嬷嬷背影隐入夜色,又有一人无声进了姜青越的屋子。
“明日便帮我递个信吧。”
次日,皇帝身体抱恙,由太皇太后主持早朝之事顺着宫人们的嘴传入了千秋阁,那会姜青越正用着早膳,只听问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听说陛下这回病得突然,贵嫔娘娘一早便赶去照顾了呢。”
姜青越闻言,银汤匙在半空中悬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回了碗中。
“让人撤了吧,我吃饱了。”
问桃一面唤人收拾,一面搀起姜青越,思前想后还是大着胆子提议道。
“婕妤…还是去见见陛下吧。”
闻言,姜青越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问桃手中抽出,淡淡道。
“你莫不是忘了,我如今已被禁了足,自然是哪都不能去了。”
问桃还是不甘心,接着道。
“若婕妤想见陛下,自是有法子…”
话没说完就被姜青越打断,
“我乏了,你也退下吧。”
问桃只得作罢,蔫着脑袋退出了屋子,又跑到千秋阁宫门口,朝来回焦灼踱步的小太监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那小太监奉了江福的令,来千秋阁探探口风,不曾想那位姜婕妤竟拒绝得如此果断,便也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清安殿内,万云初望着榻上仍在昏迷不醒的齐珩,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接连落下。
恰巧有宫人递上干净的帕子,万云初便接过软帕,还未碰到齐珩的脸时,她的手腕便被紧紧握住。
“你…为何在此?”原是齐珩醒了过来。
万云初惊喜之余,亦被对方眼中的冷漠狠狠刺痛,但她仍是笑着开口。
“皇上昏迷不醒,臣妾实在担心,这才…”
齐珩松开了手,又慢慢坐起身来,扫视周围后,眼底的冷意又重了几分。
“朕已无大碍,你回宫吧。”齐珩接过江福递来的药碗,却是头也不抬地朝万云初说道。
“阿珩!”万云初压抑的悲伤霎时倾泻而出,声音里尽是挣扎与哽咽。
饶是如此,齐珩面上的冷意也未松动半分。
“来人,送贵嫔回宫,日后若没有朕的传召,不许再让贵嫔踏入清安殿。”
齐珩下了令,便立马有人来搀扶万云初,万云初挣脱了那些人,又朝齐珩扑过来。
“阿珩,那时是我错了,你究竟如何才肯原谅?”万云初一边说着,一边流泪,倒是让那些得了令的奴才有些不忍心。
不想齐珩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掀起来一下,只是利落地将衣袖从万云初手中收回,唇角似有笑意。
“万姐姐。”
听见了齐珩这一声称呼,万云初面上露出既意外又欣喜的神情,只想着齐珩或许还会顾念旧情,不曾想齐珩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彻底击溃。
“你自小与朕一起长大,亦最了解朕的喜恶,背叛过朕的人,通通没了性命,你能活着已是万幸,为何还要肖想其它?”
万云初看着眼前的人,惊觉自己还是太迟钝,总是惦念那个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太子,却忘了眼前的人早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帝王,不再是那个总是喊着“万姐姐”的小少年了。
先贵妃在临终之前,将齐珩交付给了她,那时的齐珩话很少,比如今还要少,几乎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万云初便日日陪着他观鱼望天,练剑读书,只至少年逐渐放下戒备,亲昵地唤自己一声万姐姐。
初登基时,太皇太后疑心重重,总是接二连三的试探考验,齐珩的日子无比艰难,身为大齐国君,吃不饱穿不暖竟是常态,稍有不慎还会被太皇太后罚跪关禁闭,不想齐珩一身硬骨,稚嫩的年龄下竟是满腔的耐性,竟硬生生熬过了最艰难的那几年。
齐珩在避开耳目的角落里,一遍遍朝还是宫女的万云初许诺,
“万姐姐,以后我定会给姐姐一个好去处,无论宫中宫外,只要姐姐想,我便不会食言。”
少年的声音铿锵有力,眼中的希冀隐约可见,却未看见身旁少女的眼底却有愁绪侵袭。
原以为日子便像这般渐渐好转,不曾想在少年蓄力蛰伏时,太皇太后盯上了齐珩身边的万云初。
“皇帝还年轻,出口的承诺当不了真,待你容颜不再,昔日的承诺自会消弭。”
“你若肯帮哀家做点小事,哀家便亲赐你位分。”
于是万云初的心便动摇了,那长久以来的不安感似是找到了归途,将太皇太后所谓“自然不会有事”的慢性毒一次次下在了齐珩吃食中。
起初,万云初还抱着忐忑的心,用自己养的兔儿试了那药,未见异样才放心加在齐珩的吃食中。
齐珩即便再小心,终究还是误食了不少亲近之人亲手奉上的吃食,待有所察觉时,身子总还是亏损了不少。
如愿成了齐珩后宫里的万贵嫔后,她本以为会是新的开始,不曾想随着与太皇太后来往次数的增加,自己俨然已经走向了齐珩的对立面,却再也没有往回走的路了。
齐珩何等机敏,因而万云初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悉数被查了出来,犹记得他那日满眼通红,长剑指着万云初,眼底的狠戾清晰可见,却又挣扎着扔了长剑,只背对着万云初道。
“人心果然不尽可信。”
于是年少的情谊自那日起彻底烟消云散。
万云初久久难以从回忆中抽身,便被一干奴仆半架着扶了出去,只泪眼婆娑遥遥望着榻上的帝王,只至清安殿殿门合上,对方也未施舍给自己一个眼神。
“约莫就这几日,太皇太后赐婚的懿旨便会下来了。”不玄连日操劳,盯了尚书府几日,总算拿到了确切消息。
“中宫人选没了,朕的皇祖母必然会有新的人选,姜氏一族恐怕会有新动静。”齐珩握着本书,头也没抬。
“是。”不玄朗声应下,正要告退,又听齐珩缓缓道。
“别忘了给朕的堂伯递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