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冰释
转眼便是上元节，向来死气一派的建安宫忽然沉浸在一股喜乐的氛围当中，一向低眉顺眼的宫人竟也将愉悦直挂眉梢。
今年宫中还仿效民间，准备了花灯猜谜等活动，让很多已经多年没有出宫的宫人都期待不已，此等机会难得，姜青越便给千秋阁中的宫人都放了假，放他们去尽兴游玩。
上元宫宴是在酉时之后，姜青越用过午膳之后，便在其他人忙忙碌碌的气氛中舒舒服服睡了个觉。
待她醒来，千秋阁的宫人早已去往各处，就连问桃和刘嬷嬷也不知所踪，姜青越忽然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年幼时的魏国公府，卢氏不来作难的时间里，她一觉睡醒时院里便是像这般安静，她便赤着脚跑向另外一间屋子里，扑向正在做针线活的阿娘怀中。
阿娘总是小心翼翼地将针线收开，嗔怪自己为何又不穿鞋，又抱着姜青越去找鞋。
却总是一边给她穿着早已破旧的鞋，一边低声呢喃。
“等阿娘有了银子就给阿越做一双新鞋。”
姜青越竟还满心欢喜，搂着娘亲撒着娇。
“要一双姜书槿那般的，上面要有好多大珠子的，还要绣着兔儿的。”
阿娘总是笑着应了，笑着笑着还总是去抹眼角。
不想一年又一年，姜青越也没有等到那样一双漂亮的新鞋，直到年岁渐增，姜青越才明白那样华丽的饰物，并不如一袋金瓜子来得实在，便再也不期待了。
正想着，姜青越忽然听到一阵低泣，虽是极力压抑着声音，可那的确是姑娘家的声音没错，姜青越便循着声找去，在院中大树背后，找到了声音的主人。
竟是自己宫中的小竹。
见了姜青越，小竹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便用衣袖擦了擦脸之后便急忙跪下。
“奴婢该死！扰婕妤清休。”
毕竟不常在跟前侍候，这便是姜青越第一次听见小竹的声音，与柔弱文静的外表不同，声音竟带着些粗哑。
“今日过节，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伤心？”
姜青越将人扶起后，便在一旁的石桌上坐了下来，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小竹却只是吞吞吐吐，双手不安地搅动着。
“奴婢……”
姜青越心中了然，便温声安抚道。
“想家了吧？”
似是被说中了心事，小竹已经收回去的眼泪险些又落下，便只咬着唇极力忍着。
姜青越收回手的同时也收回了目光，起身回了屋里，只是朝身后的人道。
“今晚多放几个花灯吧，花灯能代替咱们出宫。”
又过了一会，问桃才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见姜青越已经醒来一会，便一脸自责。
“奴婢想着婕妤需晚些时候才醒，便贪玩了一会，婕妤恕罪。”
姜青越却是戳戳问桃的脑门，
“我都说了放你们去玩，你非得黏在我身边。”
问桃却是眨眨眼。
“奴婢可是玩够了，但是婕妤身边可不能没人，更何况……”
问桃顿了一下，又似虚张声势般朝姜青越道。
“更何况今日魏国公府也要进宫，奴婢是要保护婕妤安危的！”
问桃在与刘嬷嬷相处之间，断断续续得知了一些魏国公府的情况，刘嬷嬷虽然嘴巴闭实，但提起魏国公府时无意流露出来的神态总还是掩不住的，而问桃毕竟机灵，面上不说，心中却早已偏向了姜青越这边。
姜青越闻言倒是意外，看着圆脸蛋的丫头正叉腰作气的模样，心中似有暖意涌上。
“改日就将你送去精卫营习一身本事。”
姜青越方上好妆，换了身衣裳，便有宫人来千秋阁请姜青越一行人前去赴宴，便也不再耽搁，带着问桃便往长明殿去了。
虽已是连着几日的好天气，但外头还是冷得很，寒风扑面之时，姜青越还是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外披。
却听身后有人忽然喊道。
“姜四小姐，好久不见。”
姜青越才一回头便瞧见了一身白的陆景明，正皱眉想不起在哪见过之时，陆景明便大步朝这边走来了。
一旁的问桃连忙上前行礼，恰好挡在二人之间。
“见过陆二公子。”
问桃行礼之时，姜青越正好瞥见陆景明腰间的玉佩上，便才有了些记忆。
“不知陆二公子有何贵干？”
“姜四……”陆景明才开口，却被姜青越打断。
“陆二公子慎言，我如今是陛下的姜婕妤。”
姜青越明显看到陆景明面上的表情滞了一瞬，却在下一秒又恢复如初，仍是咧嘴笑道。
“子烨去了南方不能赴宴，知晓我要入宫，便托我问婕妤安，不知婕妤在宫中如何？”
子烨是姜怀煜的字，姜青越闻言只是垂眸。
“还望陆二公子替我答复，青越在宫中一切安好。”
陆景明只是点头，眉眼皆带笑意。
姜青越心中犹豫，却还是又开口问道。
“不知我阿娘……”
“姜…婕妤放心，这便也是子烨托我要同你说的，侧夫人在魏国公府一切都好。”
姜青越似是松了口气，同陆景明道谢时也多了几分诚意。
“多谢陆二公子。”
陆景明看到眼前的人屈了膝，正想伸手搀扶，谁知手连衣服都没碰到，对方便已经起身，
“若是方便，还请陆二公子帮我一个忙。”
陆景明挑眉，算是同意。
姜青越便将衣袖中的纸条递至对方手中。
“烦请陆二公子替我交给兄长。”
陆景明顺势将纸条塞进了衣袖深处，嘴上却还是要耍个威风。
“若这上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婕妤不怕我泄密？”
姜青越无辜地朝陆景明眨眨眼，
“陆二公子自有君子之风，我信公子的。”
陆景明见状，只觉得心脏接连快速跳动了几下，再回过神时却见对方已然走远。
姜青越到长明殿之时，除了太皇太后和皇帝还未到场之外，朝中大臣及其家眷基本都已经入席了，负责通传的太监朝里报了身份后，原本还算热闹的场面忽然静寂无声。
姜青越入宫之前长年养在后院，从未出席过建安城中官家小姐的聚会，而魏国公府叫不上名来的小姐公子众多，众人便对这位皇帝新纳的姜婕妤便好奇不已。
众人只见那位传闻中的姜婕妤梳了个灵蛇髻，有人眼尖，瞧明白了那髻上的珠钗头饰尽是些御制孤品，又见其眉间描了花钿，为本就不俗的容貌添了几分媚色，白狐毛领的雪绒披风之下，蜜合色水仙纹锦长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这位姜婕妤出众的样貌身姿，让在场的人心思各异。
于是才一入场，姜青越便感受到所有的目光都集聚了过来，而来自魏国公府那一席的，却是格外尖锐。
姜青越微微抬眼，便瞧见席上的人面色各异，魏国公姜荣面上难掩得意，身旁的卢氏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却在见到姜青越时眼中似是淬了毒，而姜书槿则是红着眼眶，眼中的恨意同样清晰可见。
姜青越淡淡收回目光，神色自若，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不多时便听太皇太后和皇帝一道来了，齐珩亲自扶着太皇太后，一路说笑，俨然一副上慈下孝的场景。
姜青越无意中与齐珩的视线对上，却见对方眼中无波无澜，对于宫宴所要发生的事情并不如姜青越这般紧张。
却在扫到姜青越眉间的花钿时，目光不悦了几分。
姜青越连忙收回目光，却又与对面姜书槿的目光对上，只见对方眼中恨意更甚，只恨不能生剥活吞了姜青越。
姜青越面无异色，只是微微笑着，用指尖碰了碰髻上的珠钗，以显示如今的珠玉华服，处处都在姜书槿之上，便让这个嫡出的小姐险些失态，幸好一旁的卢氏反应过来，同姜书槿说了些什么，才让其冷静下来。
姜青越又望了一眼将军府席位，在只见到苏长远一人后心中止不住有些失落，却又想到苏韵那丫头定是又行侠仗义去了时，嘴角上扬了几分。
此时问桃从其他人那里打听来了万云初的消息，便俯在姜青越耳边轻声道。
“万贵嫔是病了，因而今日无法赴宴。”
姜青越敛眉，放心不下万云初，便想着散了宴便去她宫中瞧瞧。
直至宴会过半，齐珩仍是端坐在席上，并不见有其它行动。
太皇太后的目光轻飘飘地落过来几回，似是质疑似是压迫，逼得姜青越心中也惊疑不定。
直到最后一曲舞毕，齐珩忽然击掌，除朝臣之外的人均被请了出去。
姜青越也不例外，被人带离长明殿。
姜青越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离开前回头却见齐珩面上带笑，瞥向自己的双眸深邃幽暗。
太皇太后饮了口茶，语意淡淡。
“皇帝这是何意？”
齐珩从座上站起，却是走到太皇太后跟前，衣摆一掀便屈了双膝。
皇帝一跪，便再无人能够安然坐着，长明殿瞬间跪倒乌泱泱一片，只剩太皇太后一人得以坐在原位。
“孙儿自小便得皇祖母庇佑，多年祖孙情分自不必讲，更对皇祖母感恩戴德，然近来总有奸佞挑拨，孙儿…只得杀一儆百，不想却寒了皇祖母的心。”
在场众人均听见少年帝王句句真情实意，声音已然哽咽。
太皇太后仍持着原先的姿势，却无人看得清她的表情。
齐珩又接着道。
“严嵩等人污蔑皇祖母毒杀先帝，孙儿不忍皇祖母遭受无端非议，只得严惩不贷。”
此话一出，座上那位才忽然开了口。
“哦？这么说来，皇帝是因此才杖毙了严嵩等人，而非……”
太皇太后忽然停顿，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孙儿能有如今，全靠祖母帮扶，孙儿愚钝，只念祖母养育之恩。”而非生育之恩。
太皇太后闻言，面上果真明朗了很多，却话锋一转。
“哀家毕竟老了，这江山总归要还给你们齐家人。”
众人闻言，皆是屏息而待，太皇太后掌权已久，如今主动松口，此等机会于天子而言最是难得。
却听天子高声拒绝。
“孙儿虽自小得皇祖母教导，然在朝堂之上仍为新君，只得劳累皇祖母辅佐孙儿，朝中若再有非议者，杀无赦。”
此话一出，让在座朝臣心中一惊，却让太皇太后总算露出了笑。
“上元佳节，皇帝莫要再吓着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