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差错
姜青越回千秋阁换了身衣裳，让问桃替自己在里屋歇着便往元武阙去了，她想借机寻一下左骁卫李炎牧，为了赶在晚膳前回来，便只能一路疾行，却在经过御花园的路上碰见了那位传言中的万贵嫔。
姜青越只得跪地行礼，屈膝之间不经意瞟见那万美人一身浅紫色长裙，外头还裹了个白狐狸毛领的浅色披风，露出的裙摆绣了些繁复的花样，裙下的云头锦履上尽是金丝银线，鞋尖还各缝了颗拇指大的珍珠，虽是看不到面容，但单看衣着也能猜想应该是个风姿不俗的美人。
姜青越垂着脑袋，眼见着一行人即将离开，正要松一口气，却见那华贵的淡紫衣裙忽地重新出现在视线之内，顺势掀来一阵淡淡蔷薇花香。
“千秋阁的婢子？”
那声音娇媚动人，任谁听了都只觉得无比动容，只是提起“千秋阁”时，语气却无端多了几分幽怨。
姜青越垂眼望着万贵嫔鞋尖的两颗珠子，竟觉得有些目眩头晕，却沉住气答道。
“回贵嫔娘娘，奴婢正是千秋阁的。”
却听万贵嫔娇娇一笑，笑中意味难辨。
“哦？你看着面生，是刚进宫的吧，又怎知我就是你口中的贵嫔？”
姜青越便将头垂得更低，语气恳切却没有半分恭维之态，倒叫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奴婢虽是初见贵嫔，却屡屡听闻宫中的贵嫔娘娘风华绝代，无人能及，今日见到娘娘，奴婢只觉得娘娘风姿较之传言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贵嫔掩唇轻笑，这回的笑里倒是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愉悦。
“倒是个伶俐的人儿，本宫宫中的人一个个都跟木头似的，着实无趣，不如你跟了本宫，无聊之时还可给本宫解解乏。”
万云初瞧着额头几乎要贴到地面的丫头，不知怎地忽然想到了千秋阁那位刚入宫便被册封了婕妤的姜四小姐，心中多了些莫名的滋味。
姜青越闻言险些慌了神，正思考着怎么答复妥当，却蓦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爱妃。”
竟是齐珩，这狗皇帝竟这么快就从太皇太后宫中出来了。
姜青越听了那句“爱妃”只以为齐珩是在同万贵嫔说话，连忙将头低下，恨不能将脸埋进胸口。
却见一双玄色长靴径直走到自己面前停下。
万云初见到已是许久未见的齐珩本是喜悦不已，但目睹齐珩对着那个跪地的‘宫女’唤了声爱妃后，似有冰水将自个儿满心的欢喜浇了个透。
姜青越见齐珩当那么多人的面拆穿了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躲闪，只得咬碎一口银牙往肚里咽下，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皇上万岁。”
微微抬头却见齐珩居高临下，精雕细琢般的面庞忽然凑到跟前，精致得令人恍惚，分明唇角有笑意，一双凤目却无半丝情意。
“爱妃穿成这样，又在给朕准备什么惊喜？”
却见一旁的万贵嫔脸色又白了几分，娇艳的脸庞竟染了些许落寞，但仍上前一步柔声询问道。
“陛下近日身体好些了么？”
齐珩这才微微侧身，似是才看见万贵嫔一般，面上仍是温和的笑意。
“贵嫔有心，但朕并无大碍。”
随即便淡淡移开目光。
又握拳轻咳了两声，江福机灵，连忙横在二人之间为齐珩递上软帕。
姜青越微微抬眼，将二人微妙的言行纳入眼底，自然也将万贵嫔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正在心中琢磨着，却忽然被齐珩拎小鸡似地揪了起来。
“爱妃是听不到朕的话吗？”
姜青越跪了许久，双腿早已发麻，被齐珩这么一拎险些腿软摔倒，幸亏齐珩还算有良心，在自己即将摔倒之时扶了一把。
姜青越惊魂不定，脑子却在转个不停，就着齐珩先前的话胡编乱造。
“皇上昨夜可是叮嘱臣妾去服侍皇上，切莫惊动他人，臣妾思索良久，只能出此下策。”姜青越一边说着一边还露出些许娇羞，让在场的宫人都连忙垂下了脑袋。
心中纷纷想着这姜婕妤胆子也忒大了些。
一旁的江福也是震惊不已，昨夜皇上离开时分明有些怒气，不想他们二人竟是在里头说了这些，心想自家皇上真是好兴致，便意味颇深地瞧了齐珩一眼。
万众瞩目的姜青越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既然这狗皇帝喜欢演戏，那她陪他演个够。
万贵嫔更是愣在原地，一双美目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指甲险些刺破手心。
齐珩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被气笑，一把将眼前的人打横抱起，嘴里竟也说起了荤话。
“那爱妃今夜可得好好表现。”
江福跟了齐珩那么多年，第一次从皇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险些惊掉下巴。
而姜青越还未来得及反应双脚便离了地，吓得她不顾齐珩皱紧了的眉，死死拽住对方的领口，却被齐珩不经意间碰了腰间的痛处，便忍不住痛呼出声。
齐珩垂眸便看见姜青越一张皱在一块的脸，险些忘了对方腰上有伤，这才将手微微挪了位置，竭力避开伤处，嘴上却仍不肯轻易饶过姜青越。
“爱妃如此娇弱，今夜可要受罪了。”
这狗皇帝真是个不害臊的东西。
饶是能说会道如姜青越，此刻也忍不住红了脸。
瞧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逐渐远去，万贵嫔却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望了良久，直至视线中的一行人总算没了影，万云初这才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情绪，淡淡道。
“走吧。”
江福和一众随从不敢跟得太近，便同二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后头，远远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似有惊涛骇浪。
姜青越忽然听齐珩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去见何人？”
姜青越心中微沉，抬眼却只能看见齐珩明晰的下颚线，分明只比自己大几岁，却总是紧绷着脸，中给人一股少年老成的感觉。
齐珩如今是打算秋后算账，但姜青越本就没想过要说实话，便硬着头皮道。
“谁也不见。”
“朕再问你一次，你入宫究竟为何？”
齐珩抱着几乎没有分量的女子，脚下每一步都踩得很实，眼中尽是冷淡。
“臣妾……”姜青越本想将昨夜的话再复述一遍恶心恶心齐珩，不想齐珩好似提前预料到一般直接打断了姜青越的话。
“别急着回答，朕有条件想跟婕妤谈谈。”
……
才过一夜，次日宫中便传出了皇帝身子抱恙却还坚持要抱婕妤回宫的流言，在场的宫人在复述事件时眉飞色舞，还娇声娇气地学着姜婕妤的语气，众人纷纷道，这位新入宫的婕妤果真备受宠爱。
清安殿中，齐珩才刚放下手中的奏折，殿外便有人通传那位陆太傅家的纨绔又进宫了。
陆景明一身石青色常服配白乳玉发冠，俊逸的面容让不少宫人都为之羞红了脸，陆景明自个儿倒是十分享受这般境况，只恨自己不能将大齐第一美男的美称直接挂在脑门上。
齐珩眼都没抬便将一本奏折扔向门外，却被陆景明轻松接住。
“陆二公子不入朝堂，却尽在朝堂。”
陆景明听出了齐珩的嘲弄，便看了眼奏折，一连几页都出现了陆二公子的字眼，都是将他近日所作所为向皇帝告状的语句，陆景明却不以为然地咧着嘴笑。
“这帮老头真是吃饱了撑的，御马场近日裁减了好一些人，不如就将朝堂这些老头弄去铲屎，省得他们没事干。”
“出入青楼，豢养男倌，流连赌坊，桩桩件件都是大齐纨绔之表率。”齐珩抬眼，指尖轻叩书案，逐字念出奏折上的内容，面上却不见怒色。
“闲情逸致而已，不说我了，听说陛下近日得了佳人？”陆景明又走近一些，一边说着，一边将奏折呈给齐珩。
却在俯身的瞬间将方才的奏折用袖中的奏折顶替，面不改色地交予齐珩。
齐珩接过奏折放在一边，淡淡应道。
“魏国公府四小姐。”
却见陆景明愣了一瞬，齐珩自是看在眼里，于是挑眉出声，
“认识？”
陆景明先是摇摇头，下一秒又一脸痛心道。
“岂止认识，那可是我一见钟情的姑娘，陛下这是横刀夺爱！”
殿外的人忽然听到清安殿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齐珩沉声下令。
“来人，陆二公子品行不端，禁足三个月！”
于是“陆二公子触怒龙颜”之事传遍宫中，风声自然也吹到了前朝，于是那日联名上奏的官员似是得了皇帝的认可，比起往日都精神了几分，在陆太傅面前更是昂首挺胸的姿态。
陆太傅生性固执，言语总是犀利直白，曾只身一人参奏风头正盛的姜氏一党，便将朝中几乎是一半官员得罪了个遍。
只是陆太傅年事已高，陆家祖辈辅佐有功，这才让太皇太后不予追究。
分明是亲生儿子挨了皇帝的罚，此时遭人冷眼无数，却仍挺直脊背，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旁人。
与陆太傅已不对付数十年的武将苏长远最先沉不住气，便直接粗声粗气地问道。
“陆老头，听说你那混账儿子又给你惹祸了？”幸灾乐祸的语气配上藏不住笑的大黑脸，实在刺眼得很。
于是陆太傅总算开了口。
“苏将军，令千金在建安城中的桩桩件件也不亚于逆子，苏将军若是闲暇，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贵千金身上。”
苏长远一听，想到女儿苏韵，两道浓眉瞬间挤成一团，鼻孔里狠狠出了口气，却还是硬着嘴驳道。
“你他娘的放什么屁，你家的混账怎能与我的宝贝女儿相比？”
旁边有官员闻言，看了看苏长远，又看了眼陆太傅，眼神复杂。
心中只道这俩家有何可比的，一家儿子不务正业，另一家女儿让人闻风丧胆。
便只摇摇头，朝前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