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局
皇帝咳得实在严重,辇御便直接回了清安殿,才到门口,便看见太医院的人早早候着了。
进了殿内,江福眼疾手快,忙替皇帝解下披风,皇帝便靠在榻上,伸手由着太医诊断。
“陛下病体未愈,又着了寒气,老臣再为陛下煎一副药。”
“朕的身体都是些老毛病罢了,倒是皇祖母年纪大了,身子骨弱,叫太医院的人再熬些驱寒暖身的汤药送去吧。”皇帝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太医连忙称是,又见皇帝挥挥手让自己退下,便提着药箱离开了清安殿。
江福也连忙将殿内的其他人打发出去,又合上殿门,这才回到皇帝面前。
榻上的齐珩却是坐直了身,一改将才的病弱之态,抿了一口江福奉上的热茶,眼底尽是寒霜,哪还有太后宫中温润的模样。
“不玄。”齐珩朝着空旷的殿内下令。
“臣在。”戴着银面的暗卫忽然从天而降,在皇帝面前单膝跪地。
“郑嵩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提起那场初雪中丧了命的郑嵩,年轻帝王如玉般的面庞上蓦地多了层阴郁。
“与陛下料想的一样,正是太皇太后的手笔。”
“不愧是朕的好祖母。”齐珩几乎是咬牙出声,滔天的恨意在心中汹涌不已,手中的白玉茶盏顷刻间便化成了碎片。
就在几日前,御史郑嵩得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在朝堂再次上谏,声称先帝德行有亏,应当移出皇陵;先帝贵妃秦氏,应当褫夺追封,皇史除名。
这不仅是逼着齐珩当着天下人的面责父辱母,也是太皇太后在逼他表明心迹。
于是他就下令将郑嵩活活打死了。
“陛下此举可是让太皇太后坐不住了。”一旁的江福忍不住担忧道。
“她自是坐不住了。”是以才连着几日关门不见,试探他的心意。
齐珩长指似玉,微微曲在案上,像极了先贵妃的眉眼微垂,五官惊绝之余尽是一派温和,细究眼底却是冷厉之色。
“若不激起些水花,她恐怕会更加疑虑。”像他皇祖母这般疑心深重之人,若长久的平静无波,只会让她觉得事情远远没有她想象得那般简单,唯有露出些马脚,让她自以为捉住了把柄,才能叫她安心许多。
“昨日魏国公府得了太皇太后的令,让姜四小姐入宫。”不玄又将收到的情报上报给齐珩。
姜四小姐?
齐珩忽然想到那个瘦小的姑娘,忽然皱了眉。
“方才已经碰着了。”话语中倒是没有多少情绪。
“属下愚昧,为何会是庶出的姜四小姐?”不玄难得多问了一句。
齐珩从榻上起身,负手而行,只留给其余二人一个背影。
“朕的皇祖母,自以为挑了个软柿子。”
姜青越回到住所时已近天黑,这才看见将近一日未见的刘嬷嬷正在屋里收拾东西。
“嬷嬷,你今日去哪了?”姜青越坐下来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老奴宫里有故人,今日便去同她叙叙旧。”
姜青越闻言,却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难得轻松了些,笑道。
“瞧我都忘了,嬷嬷本就是宫里头的人,对宫中自然是比我熟悉得多。”
刘嬷嬷手中的动作一顿,却也笑着回道。
“老奴在宫中时还是先帝那会,如今宫中变化良多,只觉得陌生得紧,也不敢再说熟悉二字了。”
深夜,姜青越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眠,脑中除了太皇太后白天说的话外,还有雪中的年轻帝王。
年轻帝王看似温和无害的模样之下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为何能让只手遮天的太皇太后如此忌惮。
姜青越带着满心的疑虑渐渐合了眼,长夜漫漫,宵长梦多。
茫然与恨意交织的夜里,带着面具的白衣少年久违地入了梦。
挨了罚的夜里,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将怀中的梅花糕随手丢给她,面具下的面容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极其恶劣的笑。
“小豆芽菜,要多吃一点才能打得过他们。”
第二天醒来时天才蒙蒙亮,姜青越整夜睡得并不踏实,面上倦容明显,却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去太皇太后跟前候着。
谁知才到前厅,却见弈秋姑姑专程来找自己,比起上回进宫时的不理会,这回的弈秋姑姑显然热情了很多。
“四姑娘,老祖宗又病下了,来前交代四姑娘不必去跟前侍候,只是陛下下了朝来请安,请四姑娘务必为他奉一杯热茶。”
姜青越先是在心中掂量太皇太后生病的可能性,又想起昨晚刘嬷嬷同自己说的近日宫中不太和睦,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太皇太后这是着急将自己送到皇帝那儿呢。
心中骇然无比,面上却不动声色,仍是好声好气。
“青越明白,姑姑侍疾尽心,也要保重身子。”
弈秋微微笑着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送走了弈秋,姜青越便去煮了茶备了糕点。连下了几日的雪总算停了,却因着积雪消融的缘故比前几日还要更冷些,虽说太皇太后赏了一些冬袄下来,但毕竟是在前头侍候的人,穿着不宜过于臃肿,因而在檐下候驾的时间,外头的寒气险些把人冻僵。
齐珩下了朝便如往常般往寿安宫中去,虽然连吃了几日闭门羹,但依着昨日有了妥协的的架势,太皇太后今日势必会给出点不一样的答复,是以在刚进寿安宫的门瞧见檐下立着的姜青越时,齐珩就知道,太皇太后给出的讲和条件来了。
却见对方低垂着眼,有些愣神。
于是他握拳掩着唇咳嗽了几声,下一秒果然就见面前的人急忙行了礼。
“陛下万岁。”
姜青越连忙依着规矩行了个大礼,方才实在冷极,又因着昨夜没有睡好的缘故,整个人有些恍惚,竟连皇帝来了也没有察觉。
“姜四小姐?”却听对方温声询道。
“正是臣女。”姜青越又低了低头。
“地上寒气重,快起来吧。”
姜青越只想着是句关切的话语,不想下一秒那皇帝竟伸手扶起了自己,姜青越心底吃惊,却在抬头时多了分羞意。
“多谢陛下。”
齐珩见状心中微沉,面上仍是一派和颜悦色。
入了屋,姜青越先是奉上一杯热茶,继而又叫人将事先备好的糕点端上前来。
齐珩一身织金玄色龙袍坐在榻上,看似慵懒随性,细究眼底却是一派打量。
只静静看着姜青越忙前忙后,好不殷勤。
他轻咳出声,才总算将眼前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陛下圣体未愈,挂念太皇太后可贵,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
齐珩却不回答,只是从榻上站起,缓缓走向姜青越。
姜青越余光瞥见皇帝朝自己走来,只下意识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便连忙跪了下来。
低着头的姜青越只感觉自己被一片阴影覆盖,下一秒下巴便被人轻轻抬起。
她被迫与弯下身子的齐珩四目相对,分明是一张极为惊绝的面容,含笑看着自己的双眼却是深不见底,对视之时似坠入严寒深涧,险些万劫不复,姜青越连忙垂下目光。
却听对方缓缓开口。
“姜四小姐如此温婉贤淑,可有婚配?”
闻言,姜青越虽早有准备,却还是恍惚不已,不得已垂下眼眸,长睫掩目,尽显羞涩之态。
却感觉在自己下巴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分明对方面上仍是一片明朗。
“臣女……”姜青越正要开口,却听弈秋姑姑忽然笑着进来打了岔。
“陛下这是要同太皇太后抢人呢?”
弈秋姑姑进来得及时,齐珩也就顺带松了手,缓步回到了榻上,只留姜青越仍然跪在原地。
“陛下万岁。”弈秋朝着齐珩行了个礼。
齐珩摆摆手让弈秋起来,面上却是微微带笑。
“姑姑说笑了,朕见了姜四小姐,一时情难自禁,多有冒犯,还望姜四小姐见谅。”
姜青越闻言,一颗心怦怦直跳,几番交谈下来,正如她提早预料那般,眼前的帝王深不可测,绝不可能是他表露出来的那番模样,所谓的一见钟情是假,逢场作戏才是真。
弈秋扶起地上的姜青越,拉着她的手笑道。
“四姑娘兰质蕙心,很得太皇太后喜欢,便想留在身边做个伴,但念及陛下身边无人照顾,便只好忍痛割爱了。”
弈秋深得太皇太后信任,她出口的话便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如此便要多谢皇祖母了,但不知……姜四小姐意下如何?”
姜青越本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将自己似物品般来回推拒,心中复杂。
不想下一秒就被皇帝问了话,霎时便绽出一抹笑意。
“幸得陛下垂怜,臣女……臣女自是不胜荣幸。”
欣喜之余,更有几分女儿家的娇羞。
齐珩将姜青越的神色纳入眼底,淡淡移开目光,落在了外头。
“江福,拟旨。”
“姜四小姐,柔嘉淑顺,率礼不越,着即册封姜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