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冰
姜青越一回去便看见院子里好不热闹,前边的消息在后院传得极快,魏国公府后院里的一群女人得了风声便急忙往明侧夫人这里赶,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嘴角和眼角笑意满得要溢出去。
明氏大病初愈,对于院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只觉得聒噪不已,但瞧着那似真似假的笑脸,她又不好直接逐客,便强撑着精神,听她们说着无数的场面话。
姜青越在外头听着,总算体会到为何书中总用“莺莺燕燕”形容后院的女人,那一个二个的,开了口果真如莺燕一般叽叽喳喳。
直到她一进屋,那一个个笑脸便忽然凝滞了。前几日院里发生的事情她们全都有所耳闻,心想卢氏那般蛮横刁钻的人都被这个十几年来未曾显露过尖牙的四小姐咬了,更别说她们当中也有不少曾经欺辱过姜青越母女的人,都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卢氏,更何况如今姜青越又受了宫里头的青睐,身份便更是不同于往日了,便更加不敢轻易招惹了。
“四姑娘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了。”一个妾室大着胆儿说道。
“是啊是啊!”这一出声便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姜青越倒也不与她们客气,同她们客套了两句便下了逐客令。
“诸位姨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侧夫人病体未愈,还望姨娘们体谅。”
众人一听便不好再待,只得起身告退,屋里瞬间就敞亮了。
姜青越回头却听见了阿娘的浅叹,
“这些人争破头皮都想要的东西,怎么偏偏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姜青越垂下眼,替明氏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阿娘,我知你实在劳累,可它是咱们抬起头过活的依傍,留您一个人在此处,我只担心母亲处处受辱,如今有了身份,女儿才能安心些。”
姜青越这一入宫便不知何年能再与明氏相见,唯有将自己唯一的牵挂安排妥当了,她才能踏踏实实的进宫。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姜青越便和刘嬷嬷一同坐上了入宫的马车,一连停了几天的雪忽地又落了下来。
回想起魏国公府门前,阿娘拉着自己的手垂泪的模样,姜青越一阵难受,却在上了马车后便放下帘布,怎么也不肯再回头看一眼。
只听见阿娘柔声喊着“阿越”“阿越”,随着马车启程,那声音便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只至许多年以后,姜青越每每想起那日,都会自责那时为何不回头看看。
刘嬷嬷见一向坚强的姜青越已然红了眼眶,心中一阵酸涩,却只是沉默地抚着她的脊背。
寿安宫里。
弈秋姑姑正为太皇太后梳着头,似是闭眼作寐,却将弈秋手中的小动作纳入眼底。
“岁月果真不饶人呢。”太皇太后幽幽的开口道。弈秋一听便知自己藏住梳下来的白头发的事情瞒不住对方,只得含笑出声。
“哪不饶人了,奴婢看着,太皇太后和当年进宫时还是一个样呢。”
弈秋是自小跟在太皇太后身边的,主仆感情深厚不说,又陪着太皇太后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说起话来自然就比其他人更亲近些。
“你和当年也是一个样,还是那般爱耍嘴皮子。”太皇太后笑骂道,眼中的愉悦清晰可见。
弈秋刚为太皇太后插上最后一根凤钗,外头便来了通报。
“老祖宗,皇上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赵业弯着腰,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说话时口中还哈出了几口白气。
“外头又落雪了?”
太皇太后睨了眼赵业衣袖上落的雪,问道。
“下雪了,下了好大的雪呐。”太皇太后的问话让赵业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仍旧弯着大半个身子,回话时总算微微抬起了头。
太皇太后却不再说话,只是朝弈秋看了一眼,弈秋立马会了意。
“这天寒地冻的,老祖宗身子实在受不住。”
弈秋姑姑这番话说得隐晦,但赵业毕竟也是个人精,便立刻明白了。
“奴才这就去回话。”便碎步跑了出去。
太皇太后有心晾着皇帝,他们做奴才的自然不能直接传达,需得把里头见不得人的心思掩饰一番,于是他又回到外边,给年轻的君王回信。
“启禀皇上,老祖宗受了寒气,正在榻上卧着呢。”
却见一身玄衣如青松般肃立着的君王忽然咳嗽起来,似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看得赵业心中一颤。
皇帝身边跟着的江福连忙递上软帕,皇帝却摆摆手,低垂着眉眼,似是思量一番,终是向前迈了一步,掀开前襟便跪了下去。
皇帝都曲了膝,众人便也连忙跟着曲了膝,寿安宫门前瞬间就跪倒了乌泱泱的一片。
“恳请皇祖母让孙儿侍疾。”齐珩朝屋内朗声喊道。
没有回应,屋内一片死寂。
“恳请皇祖母让孙儿侍疾。”齐珩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仍旧温和。
还是没有回音。
“恳请皇祖母让孙儿侍疾。”第三遍。齐珩俯下身,额头落在了冰霜似的地上。
里头总算有了动静,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弈秋姑姑,却也足够了。
“皇上的心意太皇太后知晓了,太皇太后忧心您的身子,还让皇上务必保重身子。”
齐珩被人扶了起来,望着弈秋微微带笑的面庞,眼中尽是温和,
“有劳姑姑费心,那朕便不打扰皇祖母静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齐珩这回倒是接过了江福递过来的软帕,在弈秋的目送中离开了寿安宫。
弈秋回了屋,看见太皇太后正把玩着一串玉珠,便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热汤。
“一切尽在您预料之中。”
太皇太后喝了一口参汤,嘴角微微上扬,
“这自小就被拔了獠牙的家兽是咬不死人的,只敢偶尔朝主人咧个嘴,一旦给它些许教训,他自会乖乖伏到主子脚边求饶。”
齐珩连着来了几日,皆被她晾在了外头,目的便是告诉他,早早被拔了羽毛的鹰,即便是翅膀长硬了,也没办法飞上苍穹。
姜青越一行人入宫时,雪依旧未停,正缓缓行在宫道中,姜青越就被前边带路的宫人拉着跪了下来。
“陛下辇御。”
姜青越听那宫人提醒,便忙低下脑袋,心脏却是跳个不停。
她低着头,余光却瞧着着皇帝的辇御慢慢行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咳嗽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姜青越久居后院,对宫廷密辛所知实在太少,对于这位未来会打交道的皇帝陛下,她也只有“年少即位,恭谦纳孝”的耳闻,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更别说皇帝自幼身体抱恙之事。
而辇御行至姜青越一行人的面前时,却听那辇御上的人下了令,
“停。”
姜青越只觉得莫名,又听那皇帝道,
“这是哪家的小姐?”
那声音如泠泠明月,给人既清冷又温润的感觉,姜青越一时冲动便忍不住抬了眼,却因纷纷白雪,辇上之人的眉眼实在模糊不清,却让姜青越觉得莫名熟悉。
心中一片不宁静。
领路的宫女连忙道,
“是魏国公府的四小姐。”
又是一声咳嗽,便听皇帝说了句“走吧”,辇御便继续往前了。
待他们走远了,那宫女才站起身来,却见姜青越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当她是被吓傻了,倒是也好心宽慰道。
“姜小姐莫要紧张,皇上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出了名的好脾气啊。
姜青越忽然气馁,心底的期许不复,便摇摇头连将脑中的想法驱散。
“启禀太皇太后,魏国公府的四小姐在外头候着了。”
“让她进来吧。”弈秋扶着太皇太后缓缓起了身,许是皇上早间来的那一趟,太皇太后的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这是姜青越第二次踏进寿安宫的门,顿时心绪有些复杂,面上却仍是一派沉静。
“太皇太后千岁。”
姜青越俯下身,却是太皇太后亲自扶她起来,眉目慈祥得让她都忘了眼前的人正是几天前厉声威胁自己的那位。
“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
魏国公府里的事她自是一清二楚,姜青越借了她的威仪,狠狠治了卢氏一番,她向来不喜卢氏的蠢笨荒唐,因而她也替姜青越撑了腰,借着抬明氏位份一事,敲打了魏国公府夫人。
她喜欢聪明人之间的诸多不谋而合。
“来时碰着皇帝了吧?”却不是疑问的语气。
“是,恰巧碰到皇上的辇御。”姜青越微微颔首,心中却暗惊太皇太后的耳目分布之广。
“可有与你说什么?”太皇太后手中的玉珠串子仍旧翻滚着。
“只问了我是哪家小姐。”姜青越便也丝毫不作隐瞒。
太皇太后忽然一笑,手中的珠串也总算放到了一旁。
“想求得帝王家的垂怜可不是那般容易的,即便得到了,还需牢牢抓住。”
她又想起了当年,又想起了自己一步步往高处爬的岁月,于是又接着道,
“你得自个儿走到皇帝心里去。”只有走到皇帝心里,她才能做自己的眼睛,替自己读皇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