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临行
明姨娘的烧在当天夜里就慢慢退了下来，夜里寒凉，她们住的小院又不暖和，姜青越担心她又烧起来，便在床边守了一晚。
起先刘嬷嬷还与芷霜一同劝她去休息休息，到后来芷霜再想去劝姜青越时却被刘嬷嬷拦住了。
“随小姐去吧。”
好在第二日天还未亮时，明姨娘总算睁开了眼，倒也让姜青越心中总算踏实了一些。
在给明姨娘喂药时，她把太皇太后让她进宫的事说了出来，除了预先知晓的刘嬷嬷外，芷霜和明姨娘皆是一片哀戚之色。
“阿娘，你莫担心，太皇太后待我可好了，让我入宫也不过是去陪陪她老人家。”为了让明姨娘安心，姜青越便随口撒了个谎。
瞧着姜青越认真的神色，明姨娘倒是信了一半，她对深宫之事并不十分清楚，只觉得那是个顶复杂的地方，又听姜青越说太皇太后关照她，纵然不愿让姜青越入宫，但想着若有了宫里人的照顾，便比魏国公府这个折磨人的地方强上许多了。
而昨儿个傍晚卢氏院子里发生的事她却半点不知晓，想到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卢氏她只觉得冷颤连连。
姜青越感受到了明姨娘身子的颤抖，将最后一口药汁喂进她嘴里后，便扶她躺了下去，又替她掖好被子。
“带个人去吧。”姜青越正要起身，便听见明姨娘呢喃道。
“阿娘，院里人手本就少……”姜青越才刚接了话，就被明姨娘柔声打断。
“你总该让阿娘放心。”
沉默良久，姜青越终于妥协，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应了，她望了眼屋外的刘嬷嬷，再看向明姨娘时发现对方已然熟睡。
又听见外边来了动静，姜青越出去一看却是个不曾见过的面孔。
那小郎君自称是昨晚来看病的老大夫的徒弟，说是魏国公夫人昨晚也病倒了，老大夫去了又回，将近一夜没合眼，身子实在受不住，今天便差了自己的小徒弟来送药。
芷霜接过药，许是那小郎君带来的消息实在令人高兴，她还难得扯了个笑，对那小郎君道了声谢，谁知那小郎君竟也是个腼腆的，红云霎时布满脸颊，飞奔似的离开了院里。
姜青越目睹了全程，便忍不住调侃道，
“呀，谁家的姑娘这么俊，让人家小郎君都动心了。”
话一出口，芷霜的脸也顿时红扑扑的，嗔了姜青越一眼，就抱着药包跑进了屋。
卢氏这回许是忧愤交加的缘故，着实病得不轻，硬是在床上躺了两天，姜青越和明姨娘几人也乐得轻松自在，直到姜青越入宫的前一天，宫里来了太皇太后的口谕，姜青越才又见到了卢氏。
卢氏的身子分明还没好全，却还在疑心姜青越入宫一事的真伪，得知太皇太后来了旨意，便硬要让人搀着出来。
姜青越扫了她一眼，不过两天未见，她又憔悴了许多，眼底乌黑一片，用再多脂粉也实在掩盖不住。
她看着姜青越的眼睛里似是淬了毒，尖长的指甲更是狠狠刺进了搀扶她的婢子手臂里，那婢子瑟缩了一下，却咬着牙不敢吭声。
“太皇太后口谕，命魏国公之女姜青越明日进宫，嘉其母明氏为魏国公府侧夫人。”
将明姨娘抬为妾室一举是姜青越意料之外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前脚才与卢氏冲突，太皇太后后脚便给母亲抬了身份，无非就是刻意做给有心人看罢了。
众人听完神色各异，姜书槿虽然提早得了姜青越的透露，可今日一见，突然有种风头被抢的感觉，便止不住的泛酸，只能安慰来日自己入主中宫之时定会比她风光百倍。
唯有卢氏听完，踉跄了两步，险些向后倒去，幸好身旁有人扶住，口中却不断重复道，
“怎会这般…怎会这般…”
魏国公亲自送走了宫里来的人，回来看到卢氏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便怒骂道，
“这是魏国公府的喜事，你这般糟心模样要给谁看？”若不是宫里头的人已经走了，卢氏这样的作态若是被传旨的人留了心，一顶大不敬的罪帽便要扣到魏国公府头上。
卢氏回过神来，却只是哭。
“老爷，不是说好瑾儿才是……为何是她姜青越？还有明氏…”卢氏好歹吸取了教训，不敢再胡乱呼喊，却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指着不远处的姜青越骂道。
魏国公姜荣自己其实也并不清楚太皇太后的心思，太皇太后虽然是他的姑母，但在太皇太后扶持娘家之前他只是姜氏一个旁支庶出的儿子，若不是太皇太后提拔了他，他也不会有今天，更不会在一众姜氏子孙中极具脸面，地位仅次于姜氏嫡系的平南王姜翊。
但太皇太后为人极为精敏，即便有强势的家族在身后，她仍然紧捏着手中的大权，并不随意外分，当今天子登基之时不过十二岁，为了稳固朝堂，平南王曾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之下以辅佐的名义拥有过一些权力，待新皇年岁渐增，太皇太后便以皇帝亲政的名义将权力又拢了回来。
平南王姜翊尚如此，更别说他这个空有爵位的魏国公了，有姜翊的前车之鉴，姜荣便很聪明地在权势和地位之间选择了经久不衰的地位，如今的魏国公府的地位声名，已经够他知足，他也相信太皇太后做的每件事自然都有她自个儿的考量，魏国公府是太皇太后一手扶持起来的，只有顺着她的意来，太皇太后才会让它在世家大族中长久屹立不倒。
也正是因为自己妻妾肚子争气，后院儿女成群，也让太皇太后多了一分关照魏国公府的理由。若不是平南王子嗣单薄，更无适龄女儿可入宫，大齐的未来皇后之位也不可能会落到魏国公府中。
因而对于姜荣而言，只要能够保证魏国公府长盛不衰，送哪个女儿入宫他都不甚在意，依照魏国公府现如今在朝中的地位，没入宫的女儿们自然也都能有顶好的婚配，至于抬明氏为侧室一事，魏国公府家大业大，多一个侧夫人而已，思来想去，他实在无法体谅卢氏的心思，甚至只觉得对方无礼至极，便又呵斥道，
“姑母自有她的考量，岂能容你置喙，再者，都是姜家的女儿，你怎能这般偏颇。”
卢氏一听，便哭得更凶了，身旁的姜书槿瞧着母亲这样，难得说出一番安慰人的话语。
“母亲莫要伤心，女儿不久后也要入宫的，再说了，姑奶奶亲口允了我，必然不会食言的。”
姜书槿自幼就被以“嫡小姐”称呼，便始终觉得自己与其它姊妹不同，因着这个最高贵的身份，她坚定的认为只要是属于她的东西便都不会落空，皇后之位自然也一样，于是对于那日姜青越的话她不仅坚信不疑，更不会觉得以姜青越那样的身份，会有妨碍她当皇后的机会。
瞧着自己讨厌的姜青越风光，她心中纵然不好受，只是这样的情况下，她只能违心地安慰着自己接近崩溃的母亲。
卢氏自然是不知晓姜书槿心中的弯弯绕绕，想的也甚至不如姜书槿那般通透，这几天卧病在床也只满脑子都是姜青越恐吓她的话语，此时听了姜书槿的话，倒是冷静了几分。
姜青越只在一旁冷眼看着，余光却看见不远处的姜怀煜正瞧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青越实在没有兴趣同他说话，便想转身回院里，却听魏国公唤自己去书房，于是在路过卢氏身边时，便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
“太皇太后亲封的侧夫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魏国公府便都会被牵连的。”
又瞥了眼卢氏，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卢氏闻言，整个身子又垮了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姜青越离开的背影。
姜青越与姜荣保持着不近的距离，踩着慢步跟在身后，几经拐弯终于到了书房，她进了屋一打量，发现里边的模样与她上一次来竟是没有区别。
魏国公姜荣尤其不爱读书，书中的书房便成了摆设，下人们对这块地方也疏忽了不少，并不每日都过来打扫，于是它就成了姜青越整个童年间的避难所，每每挨了卢氏的罚，她便躲到这里翻阅书卷，直到心情平复，才偷跑回去。
许是出于正式，姜荣今日与她说话还特地选在了这里，倒是让姜青越未曾想到。
“既是太皇太后的恩典，便是你的福分，入了宫便要时刻注意言行举止，万不可辱没了魏国公府的名声。”
这是姜荣第二次注意到姜青越，与前一次见面的狼狈不同，这回的姜青越不但衣着整洁，举手投足间也多了些官家小姐的气质，对此，姜荣倒还觉得满意，但出口的仍是毫无感情的说教。
姜青越低头称是，又在姜荣疑惑的目光中曲膝跪下，再抬头时已然掩下了眼底的恨意，反而盈了两眶玉水。
“女儿入了宫便无法在父亲和母亲跟前尽孝，父亲和母亲要多多保重才是。”她先是磕了个头，在姜荣动容的目光中又接着道。
“除了忧心父亲和母亲，女儿还时时牵挂着府中明侧夫人，只盼着她也要无病无灾方可在宫中安心。”
姜青越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姜荣受女儿挂心的温情，又将明姨娘的人身安全托付给了他。
姜荣实际上对对方口中的明氏无甚印象，只是姜青越一字一句说得情真意切，再加上欲落不落的两汪泪，让他对这个并不熟悉的女儿蓦地多了份歉疚，于是便连声应下。
“且放宽心就是，你娘亲在府中自会平安无虞。”
姜青越得了保证，这才告退离开了书房。
才一转身，姜青越便拭去了眼角的泪，眼底的冷意再度笼罩。
魏国公姜荣，也是害死阿言的人。
她正走在回院子里的路上，却被突然闪出来的姜怀煜吓了一跳，看来是刻意等在那里的。
“四妹妹。”姜怀煜只长她两岁，个子却窜的极快，如今都到了姜青越需要抬头的程度，倒显得姜青越愈发像个瘦小的豆芽菜。
“二公子有何贵干？”姜青越自觉同对方拉开了距离，抬眼不耐地问道。
姜怀煜先是被姜青越的动作与称呼惹得不太痛快，又瞧见姜青越眼底浓浓的不耐烦时，忽然又有些别样的欢愉感。
放眼整个魏国公府，敢总是给他脸色看的，恐怕就只有他这个四妹妹了，但转念又想起了入宫的事，姜怀煜面上那丝笑意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那日去面见太皇太后，可就是为了明日入宫的事？”
“是。”姜青越懒得多说，便应了声。
“为何不告诉我？”姜怀煜眉头又皱了起来，清俊的面庞上顿时布满了担忧。
姜青越闻言忽地抬起了头，对着他扯出个笑，却是讽刺满满。
“告诉你？我的事与二公子何关？”
姜怀煜看着姜青越面庞上的笑，深埋的记忆瞬间破土而出，他的语气了多了几分挣扎，
“青越，那时毕竟是我年少无知……”
姜青越显然不愿意听这些话，转过身便要走，手臂却被人拉住。
姜怀煜轻叹一声，
“你进宫后，若有需要便去宫门找禁军左骁卫李炎牧，至于你娘亲，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替你照应。”说完，便将袖中取出的钱袋放入了姜青越的手心。
姜青越倒是不与钱财置气，也不推拒，听到姜怀煜提到了自己的娘亲，面色好歹缓和了许多。
“如此便多谢二公子了。”
“对了，你与那个陆……太傅家的公子相识？”姜怀煜忽然想起这事，又忍不住问道。
“太傅家的？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