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卢氏
姜青越二人在寿安宫陪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后方才回去，国公府的马车上，姜青越被太皇太后的一番话扰得心绪不宁，太皇太后让她回家准备，三日后便要进宫，顷刻间各种繁杂的思绪便涌上心尖，姜青越只觉得烦躁，只想闭目养神，不想同乘的姜书槿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喂，姑奶奶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两人向来关系就不那么好，同乘马车的便显得十分奇怪，好在国公府的马车宽敞明亮，一人一个角落也是绰绰有余，姜书槿瞧着对面闭了眼的姜青越，想也没想便捡了颗桌上的果子便朝姜青越手臂掷去。
“没说什么。”姜青越感受到了手臂上的动静，却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将近半个时辰，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你快告诉我！”姜书槿一听，急得又是一个果子掷去，姜青越被吵得烦了，总算睁开了眼睛。
“想知道？”姜书槿连忙点头，身子还略微朝姜青越挪了挪。
“答应我两个条件我便告诉你。”姜青越朝她伸出两根手指。
“两个条件！”姜书槿“蹭”地一下又缩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一脸恼恨地望着姜青越。姜青越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又拿准了她的弱点，幽幽开口道，
“放心，都是小事情，保准不为难你。堂堂魏国公府嫡小姐不会连那么点小事都不敢答应吧。”果然下一秒就见姜书槿抬高了下巴，
“说吧。”
“第一个条件，今日宫里你和我的事不准告诉母亲。”
“今日宫里我和你……”经她这么一提，姜书槿便想起了自己跌倒的事，脸色立马黑了下来，瞥了姜青越一眼后冷哼出声。姜青越斜了一眼姜书槿，心中好笑却还是忍住了。
“第二个呢？”
“第二个嘛，我要你那袋金瓜子。”姜青越指尖一扬，指向了姜书槿腰间的金丝小囊。
听见这话的姜书槿一副“又是这样”的模样，自小到大，在她和姜青越的无数次较劲打赌中，能够被姜青越看上并当作筹码的，不是姑娘家都爱的衣服首饰，而尽是一些折现的金银。因而她总是鄙夷姜青越，毕竟国公府的公子小姐最不缺的便是这些随身的零用，人人都有的小玩意儿罢了，一众兄弟姐妹里，偏偏只有姜青越这么上心。
“这般贪财，果真是刻在骨子里的卑贱！”她一边骂着一边解下腰间的小囊，看也不看就扔给了姜青越。姜青越顺手接住小囊，掂了掂分量，也不在意姜书槿的话，便满意的收了起来。
“喂，这回你可以说了吧。”姜书槿实在看不上姜青越这般守财奴的模样，便着急催促道。
“太皇太后同我说，明日便让我入宫。”
“好好学学规矩，留在她身边伺候。”
“以防你日后入主中宫时无人照应，多个家里人自然是好的。”姜青越故意一说一顿，果然就惹得姜书槿脸色变来变去，但她毕竟说得含糊，倒是隐瞒了自己入宫的实情。
闻言，姜书槿先是纠结姜青越比自己先入宫的事，后面便想着以姜青越这样的身份定然只有当宫女的份，便顺口呢喃了一句“你也就只有伺候人的命了”，但姜青越口中那一句“入主中宫”显然对她更有吸引力，再加之太后多次的口头承诺，于是唇角便止不住上扬。
姜青越将对方的神情收入眼底，但此刻也懒得扫她的兴，便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等到安静了好大一会后，姜青越忽然听到姜书槿的声音。
“喂。”
姜青越懒懒的应了一声。
“即便姑奶奶没有让你进宫，等我当了皇后，你若是好意求我，我便也可以让你进宫伺候我，我…我至少不会似娘亲对你姨娘那般对你。”姜书槿这番话说得有些扭捏，却自认为是表达善意的。她虽然讨厌姜青越，但在从小到大的争锋里却硬生生培养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她时常听母亲骂姜青越和明姨娘是‘低贱之人’，便下意识觉得她们便是低人一等的，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姜青越以后若是能够伺候母仪天下的自己便也是一种顶好的归宿。
姜青越听了，脑中却浮现出太皇太后说的话，便反应过来姜书槿其实与国公夫人、太皇太后并无出入，都是自觉高人一等、睥睨众生的一类人，亲人对于她们而言也都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她自小便与姜书槿不对付，但深知姜书槿不过是个被养坏了的娇小姐，因此还曾把姜书槿从对整个魏国公府的恨意中摘开，如今想来，其实都是一脉相连的薄情寡义罢了。
马车行至魏国公府时，停了好一会的雪又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得了回来的消息，卢氏一行人特意在门口等着。
“母亲。”姜青越先一步下的马车，便朝卢氏福了福身。卢氏没有说话，面上仍是一派的冷漠，眼底的嫌恶尽数流露，姜青越倒是不觉得反常，只是自觉挪开了身子，果然就见卢氏在看见身后的姜书槿下车时，蓦地绽出了一抹笑。
“娘亲！”姜书槿笑着扑向卢氏怀里，卢氏却在瞧见她的衣裳时变了脸。
“你早间穿去的衣裳呢？”闻言，姜书槿的笑容忽然凝滞，不自觉皱起了眉头，正要开口便又想起和姜青越的约定，不想在此刻丢了不守约定的脸面，便随意扯了个慌。
“那裙子沾了污，姑奶奶就让人给我换了一身，娘亲我好饿，咱们快进去吧。”姜书槿忙岔开话题，拉着卢氏便要往里走。
“莫只惦记着吃，赶紧再换身衣服打扮一下，陪你三姐姐一块去趟前厅。”卢氏险些忘了正事，连忙催促道。
“那娘亲再为我挑身衣裳吧。”话才说完，一行人在转弯处没了影。
姜青越的目光寻了一圈，却不见阿娘的身影，她心中起疑，只想到明姨娘身子骨差，许是又在大雪天病倒了，这般想着便不由加快了回院子里的步伐，却在路过前厅时听到了里面的喝酒谈笑声，许是又有贵客登门，难怪卢氏今日专程候在门口，还偏生叫上姜书槿和三小姐姜照月去前厅露面，堂堂魏国公府主母，行事倒像民间替人张罗婚事的红娘。
不过姜青越一心只惦记着自己的阿娘，便也不再多想，反正前厅的种种，向来与她们的院子无关。谁知刚到院门口，便瞧见芷霜正站在门口抹着眼泪，一见自己来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了过来。
“四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发生什么了？怎么哭得这般模样。”姜青越只想着这丫头恐怕又受了主院那边的欺负，便连忙替芷霜拭去眼泪，又替她顺了顺气。
芷霜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断断续续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拼凑了出来。卢氏向来就看不惯她和阿娘，又因此次姜青越被太皇太后亲口点了名进宫，卢氏不知所以便来了气，姜青越前脚才刚进宫，卢氏后脚就派了人请明姨娘过去，声称衣服精贵，必须要由洗衣婢出身的明姨娘亲手濯洗，便让其迎着风雪就着冷水洗衣服，明姨娘身子骨弱，几番冻晕过去，卢氏却熟视无睹，直至二公子回府才终止了这一场闹剧。
姜青越一进屋就见躺在床上的明姨娘烧得浑身通红，刘嬷嬷正忙不迭地洗换帕子，扭头见到姜青越便微微朝她摇了摇头。
“姨娘身子骨太弱了，这烧迟迟退不下来。”
“大夫呢，怎么没有大夫来？”姜青越红了眼，接过乳母手中的冷帕替明姨娘更换，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手指在触到滚烫的皮肤时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夫人说小病小痛而已，不让请大夫…”芷霜哽咽道，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姜青越“啪”的一下将换下来的帕子砸进水中，咬着牙正要开口，就听见外边来了人。
“四小姐，夫人请你过去。”仔细一瞧正是卢氏院里的丫头。
姜青越冷笑一声，
“巧了，我正要找她呢。”
说完便抬脚出门，来传话的丫头闻言先是一愣，只觉得古怪，又急忙追上姜青越。外头的雪愈发大了，才走出几步，姜青越的身上便已经积了不少雪，府中来往的小厮打着伞经过，见此场景，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送伞，却被旁边的人喝止。
“疯了吗，她那般不受待见，如何值得咱们费心？”
索性姜青越却并未留意这些，只一心走自己的路。她和姨娘的院子住得极偏，放眼整个魏国公府都找不出第二个这般破旧的小院，距主院还有好一段距离，但今日一走却让姜青越觉得不过是三两步的功夫。她也不似往日那样规矩地站在门口等候下人通传，提起裙角便朝里屋走，卢氏院里的下人往日都以卢氏的喜恶为首，向来喜欢磋磨这位四小姐，今日见其寒霜似的面庞，竟连句拦人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卢氏受了寒身子不舒爽，便早早离开了前厅，回了屋便又想起了宫里的事情，皇帝登基已有五年之久，太皇太后却迟迟未让皇帝立后，姜书槿都几次进宫了太皇太后还是只字未提立后之事，谁想这回竟还指了名让姜青越一同面见，卢氏又急又躁，偏偏太皇太后那儿还没个准信儿，她就愈发动怒了。白日收拾明姨娘还不够尽兴，便又想像往日一样，趁着天寒地冻的时机，叫了姜青越来好生折磨一番再问清楚今日入宫的事，不曾想一抬头便看见了闯进来的姜青越，又见其煞神一样的表情，难免被吓了一跳，又惊又怒之间，便“蹭”地一下站起，指着姜青越骂道。
“姜青越！你这贱婢生的小孽种！竟敢这般无礼！”姜青越虽自小就听惯了卢氏的叫骂，但在明姨娘病卧床榻的情况下再听却觉得刺耳不已，眉心顿时突突地跳个不停，却还是长呼一口气，忍了下来。她走至距卢氏一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只定定地看着卢氏。
“请夫人为明姨娘请大夫。”卢氏闻言，紧绷着的神经倒是放松了些，本想着姜青越入了一趟宫便这般猖狂，还担心是不是得了太皇太后什么好处，此时一看姜青越低眉顺眼的模样，便知道姜青越无论如何放肆，她的软肋仍旧捏在自己手中，于是心中惊惧渐散，面上尽是一片得意。
“你这便是求人的态度？”语毕，卢氏便不再看眼前的人，而是低头拨弄起了新染的蔻丹，余光瞧见姜青越捏紧了拳头，却还是让双膝落了地。于是心中越发得意，出口的话便愈发刻薄。
“姜青越，我巴不得你和那贱婢早早去死，你怎还敢奢望我去救一个背主的贱…啊！你你…你要做什么？”卢氏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一声脆响，桌上的白瓷茶壶便在顷刻间粉身碎骨。又见姜青越捡了一块瓷片，便朝自己扑来。分明看起来如此单薄瘦小的一个人，此刻却似是拥有无边的气力，将卢氏抵在墙上动弹不得，她惊恐地望着即将割破自己皮肤的瓷片，方才消失的惊惧又再度集聚起来，引得牙齿止不住地打颤。
疯了，姜青越果真疯了！
惊恐之间忙向姜青越身后的下人使了眼色。姜青越自是将对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知道为阿娘请大夫的事已然成功的一半，但她显然也不想放过这次收拾卢氏的机会，她进宫后，阿娘便要一个人面对卢氏，指不定要受多少磨难，若不借此机会整治，阿娘以后的日子便只会更加难捱。
“继续说啊，你说我阿娘是背主的什么？”那般近的距离，卢氏自然将姜青越眼底的狠戾瞧得一清二楚，纵然她平日里再怎么跋扈刁难，本质上也不过是个高宅后院里的女人，自然从未见过姜青越这般疯魔的人，更不用说被人拿利器威胁了，便愈发惊慌，只求快来人救救她，嘴唇哆哆嗦嗦半天也发不出声。
“夫人，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回忆，明姨娘当年是怎么入的国公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