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未行之人
“严昭姐，你根本不懂我想要什么。”
许盛世从未见过这样的严言。
木讷、懦弱。面对被称为严昭姐的雍容华贵女孩，只能以近乎乞求的语气做着毫无意义的反抗。
对方只是轻声喝止，甚至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展露。就已经让严言言听计从。
严昭眼神晦涩，嘴角依旧保持浅笑。
“所以说啊，言弟，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言弟不说出来，我当然不会懂呀。言弟说府上奢侈浪费，我就做下规定缩减用度。言弟说男女有别，我就将言弟的侍女换成了侍从。言弟为什么还要闹别扭呢？”
“严昭姐，让我回去吧。”
严言不敢与严昭对视，像鸵鸟一样，不停的将头埋入自己怀中。
严昭伸手抚摸着严言的头发，丝毫没有嫌弃从严言身上散发出来的怪异臭味，乌黑明亮的眼睛里满是与年纪不匹配的慈爱。
“回去？去哪呢？回你的房间继续你的自残实验么？还是离开严府去承受饥寒交迫的痛苦？又或者去把你痛恨厌弃的东西公布于众，让严府都为了你的叛逆陪葬？
“离殊皇陛下的小女儿前些日子说了一句很有趣的话。她说她能吃的饱穿的暖、受到所有人的宠爱，是用自己的健康换来的。所以她的病哪怕治不好也没关系。”
“言弟你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小公主，可有朝一日，你们见了面。小公主还需要喊你一声哥哥呢。小公主都知道正视自己的命运，言弟你怎么可以比不上小公主呢？”
严昭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回来的醉心、蔷薇所打断。
看着比划着手势的侍女，严昭收起了说教的态度，温柔的笑容使深秋的夜晚都温暖了许多。
“好了，快去沐浴吧。醉心、蔷薇已经准备好热水了。若是害羞，你也可以去喊来几名侍从服侍。洗完后就不要再提什么离开了，听着下人那般议论你，我也会心疼的。今天，我们就还是父亲病倒以前的样子，好么？”
看着老实如鹌鹑的小公子，两名侍女将心中的些许不安抛了出去。
“小公子。小姐这么多天没见到您，可是天天把您挂在嘴边呢。您也真是的，心中有什么烦闷，至少也该告诉小姐呀。您那样作贱自己，小姐可心疼了。”
在严昭的示意下，醉心、蔷薇强拉着严言离开。
不多时，严言沐浴完毕，再次回到严昭房间的严言。一声不吭的看着严昭书桌上明亮的纱灯。
看着那盏纱灯。严言死死攥紧双拳。
出云国供奉的玲珑蜡烛，燃烧之时温度奇低，纵然用最易燃的丝绸纱布装载，也不必担心引发火灾。且火光明亮，一支便足以使夜晚亮如白昼。
而这玲珑蜡烛，大离用了边疆数千百姓生命与万名将士常年驻守，才换来出云国每年供奉五百支。
仅仅只是日常读书，严昭“缩衣节食”之下都要燃烧足足两支。
而那纱灯的灯罩，更是用的南江郡最好的蚕丝与国都最好的巧匠所制而成。一盏灯罩卖了便足够为一座小城全城百姓提供一周衣食。
这样的严府，要让他严言怎么满意？曾经的他无知的享受着这奢华的一切，可当注意到背后的黑暗时，曾经有多少理所当然，现在就有多么的悔恨遗憾。
“言弟先睡吧，莫要着凉了。我还需要安排一些府中之事。”
严昭放下书本，将只燃烧了些许的蜡烛熄灭丢弃。穿着最华贵的睡袍就离开了，留下严言一人矗立在这极尽奢华的闺房。
一夜无事、晨阳依旧。
只是严府仆人眼中的小公子，精神愈发不正常了。
“鱼鱼，关于变法之事，传播的怎么样了？”雍容华贵的严昭如同君临天下的女王。
锋芒毕露之下没有半分温和柔情。
“回禀小姐，除了皇宫，整个国都已经无人不晓了。”
“嗯，做的不错。那些武士可以留下一半，此间细节便由父亲去定夺好了。醉心，你去我父亲那通知一声。便说我日后还有大用。”
“小姐，那些武士对小姐您可都是忠心耿耿的”
“醉心！”女孩随手从叶丛中撕下一半叶片。
颇为陶醉的将汁液一点一点挤在手背上。
“我们严府，从来都不缺忠心耿耿的下人。这一次，我可以当作没听到。去吧。”
“蔷薇，小公子那边如何了？”
“回禀小姐，小公子又开始生食老鼠、蜈蚣等毒物了。听侍从说，小公子似乎还搞来了砒霜”
严昭闻言，不经意又露出温柔笑容。但笑容转瞬即逝，化作更为酷烈的冰寒覆盖在严昭威严的脸上。
“派人查查，小公子取得砒霜一事有多少人参与其中。哪怕是不知情的，也都杀了。”
“那小公子那边，需不需要找个医师”
“没有必要。言弟，可是百毒不侵、不食不饮也不会死去的宝物。他喜欢实验，就随他好了。”
此时的严言，将自己关在房间内。
所谓的房间，其实更像是废墟。
名贵的木制梁柱被刮掉了表层，稀有精巧的床榻，坍塌下陷了一半。
他国供奉的砖石地板被砸的稀碎。各种装饰更是无一幸免。
而严言呆坐在废墟中央。嘴角还残留着蜈蚣的断腿。
严言自然没有疯。也并非想要寻死。他有着不会死去的体质。
他哪怕受到众人非议，哪怕因此降低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哪怕因此在严府中没有半点权力。也不停的对着自己的身体做着各种各样的实验。
让自己生病的实验。
那是他还没有发现严府的黑暗肮脏之前所发生的事了。这件事，严言连当时最亲近的严昭都没有告诉。也只有这件事，是严昭唯一不了解严言的过往。
那时还是春天。
严丞相的小儿子天生百毒不侵的传闻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但离殊皇在那一天得知了这个传闻。
第一次见到离殊皇的严言，发现这位在百姓口中有着千百张面孔的神秘君王，温柔美丽的几乎不像个男子。
“叔叔想带你去看一个小妹妹，好么？”
严言无论做什么都会征询严昭的意见。
但离殊皇的声音太好听了。
所以，那一次，严言忘记了去问严昭。
“小言不用紧张，因为男女有别，所以才会蒙住小言的眼睛。一会儿小妹妹可是什么衣服都没有穿的，小言也不希望冒犯到小妹妹吧？”
没有父亲嘴中的狡诈、没有书生嘴中的昏庸、没有百姓嘴中的英武。严言看到的离殊皇只是一个耐心和善的父亲。
而严府的黑暗，正是在这次不为人知的相遇中，猝不及防的被揭露在严言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