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畏惧思考的我
没有人知道，许盛世早在四岁时，便成功悟道。
女娃伤心欲绝的啼哭声打破了许家一贯的宁静。
许盛世的母亲生下许盛世没多久，就因为战争落下的旧伤复发，不治而亡。
在许家，许午既扮演着父亲也扮演着母亲。
许午循声而至，一眼便看到了自家儿子手足无措的傻站在原地。洛瑞雪则在一旁仰头大哭。
旁人看来，定会觉得是许盛世欺负了洛瑞雪。
但许午深知自家儿子从小就知书达礼，绝不会去欺负别人，更别说欺负他的未婚妻洛瑞雪。
而且，洛瑞雪也从小就冰雪聪明。力气智慧都远超自家儿子。只有洛瑞雪欺负许盛世的份，哪轮得到许盛世欺负洛瑞雪。
“瑞雪别哭，有什么伤心事告诉许叔好不好。”
给了许盛世一个交给我的眼神，许午便蹲下身子安抚起洛瑞雪。
四岁的洛瑞雪就像一个瓷娃娃一样，精致可爱。粉白的肌肤恰到好处的透着红晕，配上搞怪一样的冲天发型，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怜爱。
“许酥，许酥，盛世索他不应该娶藕。”奶甜奶甜的小嗓音因为哭腔的缘故，几乎没有一个字说对音调。
“盛世，你对瑞雪说了不应该娶她？”
许午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确实会说这样的话，但绝没有不愿意的情绪在里面。为了照顾洛瑞雪的情绪，许午只好佯装不知情，质问许盛世。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心领神会。
“对不起瑞雪，我不是不想娶你。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不是婚约去娶你。”
洛瑞雪本就聪慧，只是因为太过在乎许盛世，一时没有察觉语气中潜藏的含义。听到许盛世带着哄骗性质的解释，立即就喜笑颜开。
一番哭闹之后，洛瑞雪很快便困了。嘟着小嘴，带着一丝丝赌气，霸占了许盛世的小床就安然睡着了。
聂屠胆大心细，许午也不弱于聂屠。
他并没有就此揭过此次矛盾，而是趁着洛瑞雪睡着带着许盛世来到庭院中。
“盛世，你为什么要说不应该娶瑞雪呢？”
许盛世并不像洛瑞雪那般聪慧，但他处事逻辑与思考方式远比一般孩童成熟的多。他会说“不应该娶洛瑞雪”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这样说。
“因为大乾不是推行婚姻自由么？我和瑞雪作为五帅后人，理应争做新法的表率。”
许午面不改色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头发“但是盛世你和瑞雪的婚约是国主破例亲自点名的啊。”
“就是因为是国主叔叔破例，我和瑞雪才更应该做出回应。一方面是帮国主叔叔分忧，另一方面也能让国主叔叔更放心我和瑞雪。”
许午捡起一块扁平石子，随手飘向池塘。石子连跳数十下才沉入水底。
许午又捡起一块石子，默念一声，单手一握。石粉从许午指缝间流逝。剩下一块薄如蝉翼的石片。
将石片递给了许盛世，许午点头示意。
许盛世奋力一抛。四岁的他既没有力气也没有技巧。因为石片的缘故，勉强在水面跳动了三次。
“盛世你为什么觉得没有婚约瑞雪还会喜欢你呢？”
许盛世看着涟漪荡漾的池塘，一时间难以言语。
“就算现在瑞雪是喜欢你。没有婚约的约束，等你们长大了，瑞雪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你知道的，盛世。瑞雪的名字都是根据你的名字而来。”
“如果你和瑞雪没有婚约，你和瑞雪的一切羁绊都是你单方面的妨碍瑞雪。”
“因为国主喜欢的不是瑞雪，而是你。你和瑞雪的婚约其实是不对等的。是国主用婚约帮助瑞雪约束你。”
“还有，你现在思考的这些，是瑞雪不会去思考的。你把自己的问题摆到瑞雪面前，你又要瑞雪如何自处呢？”
许午笑了笑，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他并没有看到许盛世眼中不断扩散的涟漪。
“盛世你要记住，人和野兽最大的区别在于武器的不同。野兽的武器是身体牙齿利爪毒素，而人的武器是智慧。只有不停的思考，才能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的活着。暂停思考的人类和没有牙齿的老虎是一样的，只能寄居于族群苟延残喘。”
“而思考就像是打水漂。天资聪颖的能想数十步数百步，天资愚钝的只能想一二步。无论是十步百步或是一步两步都可以激起水花与涟漪。盛世你要做的，一是看清楚自己的脑海中有几朵涟漪。二是看清楚别人的脑海中有几朵涟漪。”
“如果没办法寻找到对应的涟漪，你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一昧得安于现状，你会被他人抛弃。一昧得追求真理，你会抛弃他人。好孩子，努力思考吧。去找到与每个人对应的涟漪，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
那是许盛世最痛苦的一天。
即便是许盛世犯下大错，令所有人都不再期待的那天。都不足这一天的万分之一痛苦。
数不清的涟漪在许盛世脑海中激荡。互相碰撞，互相催生，无穷无尽，不停不歇。
我把瑞雪惹哭了。
我欺骗了瑞雪。
母亲因为生我才会旧伤复发。
瑞雪出生就被迫和我绑在了一起。
父亲因为我根本没法工作。
上周我撞到了保姆阿姨，她当时的表情很痛苦。
我看到过一个老奶奶，迟迟爬不上楼梯。
我对小壮说教过，让他这么早知道这种道理会不会害了他？
我改变了小壮却忽视之前被小壮欺负的人。
我只能影响我身边的人，那那些学不到道理的人，这对他们何其不公。
我是父亲的儿子，所以我才能学到这么多道理。
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许盛世的是非观崩塌了。许盛世脑海中代表思考的石头，根本无法沉入水底。再微小的琐事，当许盛世意识到那块石头的存在时，数不清的涟漪就轻而易举的击碎许盛世对正确与错误的一切判断。
许盛世赫然发觉，再简单的事情，在庞大的涟漪面前，都失去了讨论是非对错的意义。
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以区区凡人之力挑战命理时运，四岁的许盛世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我绝对不要思考，思考只会让我不幸。我的石子只能跳三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