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起 高 楼

    周一早晨，中鑫纵横各个会议区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几乎每个区域的会议桌上都摆放着厚厚几沓现金。有的区域才进入第一个环节：喊口号、宣誓效忠公司；

    有的部门已经在给业绩好的员工发现金了。

    整个办公区鸡血翻飞、吼声震天，时小天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打了卡，借口买早餐，下楼躲避噪音去了。

    一会儿，刘长新发来短信，说公司让全体员工到大会议室集合，总裁要宣布重大消息。

    时小天上楼直奔大会议室，能容纳500多人的大会议室已经坐满了人。

    看到刘长新向他挥手，时小天匆匆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年轻漂亮、又精致的元安娜款款上台，简短对大家近期的工作，表达了满意和鼓励后，就直接宣布说：本周末，公司全体成员，都要做好准备去参加花城分公司的开业庆典。

    随即点开全息投影。“欢迎董事长给大家讲几句”。有请董事长。元安娜大声说道。

    一个清瘦矮小的戴着金边近视眼镜的男子一瞬出现在台上，看起来轻飘飘的一个人，虽然是一抹投影，一出场，还是让人感觉到一种强大的气场。

    照例一番表扬和激励之后，随着钟鑫鑫的手势翻飞，一幅幅三年上市、五年冲出地球的美好蓝图，以及在场的大家的未来发展场景，全息投影在主席台上方。

    “本周六，中鑫公司全体成员，将包机前往花城。我们已经在那里买下当地金融管理局、楼上3层做为我们分公司未来的主战场。”

    “欢迎大家带着你们尊贵的客户、亲密的朋友，一同前往，所有费用公司全包”

    当钟鑫鑫唾沫横飞、手势利落地说完这话，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时小天感觉被一种诡异的氛围所笼罩。

    “啪啪啪……”忽然，有人带头使劲地鼓掌。接下来，便是暴风雨一样的、一阵持久而热烈的掌声响起。

    感觉到身旁的刘长新也跟着激动起来，使劲的拍着双手。时小天眉头紧皱。

    当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理财顾问们激动得站起来拼命鼓掌。时小天感觉他们下一秒就要喊出“老板万岁”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元安娜地反复示意下，几百号人仿佛才从集体魔怔中安静下来。

    不得不说，每个老板都是魔鬼与天使的合体。

    多么美好的前景啊！只要他们持续努力、保持连续奋战的热情。公司将会给每一个人升职加薪，买车买房、娶妻生子、实现财富自由……。

    最后、元安娜简短的说了一下每个部门的大致安排。并且，让几个部门主管会后，再去她办公室布置详细的各部门工作安排，这才宣布散会。

    接下来的几天，公司门庭若市，客户们络绎不绝上门，市场部门签约签到手软、财务开票开到脚抽筋。甚至有知名三方也上门洽谈代销。

    周五晚上，时小天和刘长新约了去吃久违的何氏烧烤，喝点夜啤酒。

    两个人难得的放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一周，反倒是产品部和研发部门最闲的一周，因为产品已经下发、市场调研与分析暂时也用不上他们了。

    他们也不存在要通知或者联络新老客户的事情，只等着明天一早登机去花市凑个人气。

    “小天，你听说了吗？若曦好像已经从国外实习回来了”

    时小天眼神闪了一下：“是吗？”“回来就回来呗，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丫真是活该单身狗”刘长新愤怒地用手里刚吃完的、穿鸡胗的竹签子打了一下时小天的手说。

    “全年级怕都知道若曦对你有意思，你丫今天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动心过”

    时小天的脑海里浮现出同班同学吴若曦那总是带着笑意的、亮晶晶的一双小狗眼，心里一阵激荡。

    表面上，他们之间，不过就是实验室里偶尔分到一个小组时的互帮互助，又或者是沙盘模拟时，两个人被分在不同的小组，最后争夺冠亚军的那些短暂的交集……。

    实际上，两人在大四那年，就已经开始躲过所有人的视线，在偷偷的约会。两人私下还定下了一个五年之约。

    内心里，他欣赏若曦明媚、爽朗的个性，漂亮的短发、精致的小脸蛋更是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专业分析能力也很强，观察力和敏锐度都足够高。

    两人在学业上也是伯仲之间，二人惺惺相惜。可是吴若曦即使平常为人处事很低调，也能看得出她的家世背景非同一般。

    这在时小天心里也是一道巨大的槛。

    吴若曦的追求者多得能从教室里面排到校门口。

    多少二代、三代成天在楼下鬼哭狼嚎的喊她的名字，还有多少在路上拦截找借口问问题的，只要她在那间教室上课，那间教室里便堆满鲜花、零食和手写签名的书籍、或者各种时下流行的玩偶……。

    除了签了名字的书籍，吴若曦总是毫无保留地把这些小礼物分给那天一起上课的同学们。

    若曦就是他心里的白月光，是他的动力源，是他前世修来的缘。

    他喝了一口鲜榨啤酒，毫无表情地说：“我现在拿什么追人家啊？”

    “人家看上我啥呀？”

    “你不是潜力股吗？再说咯！这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

    “没准人家若曦就喜欢你这种闷骚型的呢？”刘长新也端起酒杯咚咚喝了几口，不怀好意道。

    “公司过两年要真上市了，咱们也能分到不少原始股吧。到时候房子、票子咱不就都有了吗？”

    这些话的安慰效果实在不如一杯酒。时小天闷声不吭，直接干了一整轧啤酒。

    长新的家人已经拿着他的履历和照片，在圈子里四处张罗着、委托七大姑八大姨的给物色适龄女孩了。 他也真心想替小天追到吴若曦。

    考虑到明天还要早起出远门，时小天又是千杯不醉的主，两个人吃完烧烤，喝完两轧啤酒，意兴阑珊的各自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中鑫纵横公司的员工从四面八方汇集到燕京市远郊机场，通过安检后，汇聚在候机大厅里的，基本都是他们的人。

    整个大厅吵闹异常。

    停机坪上已经停着两架大飞机，机身上贴着红底白字的横幅：祝中鑫纵横花城分公司开业大吉！

    中鑫纵横的人都统一着正装。男的，个个西装笔挺、意气风发；女的朱唇峨眉、神采飞扬，身旁还有一百多号市场部邀请来的新老客户。全都一副非富即贵的样子。

    时不时有一些摄像或者负责宣传拍照的人员，拿起相机一边走一边拍，特别靓眼的，还跑过去怼人脸上给个特写，引得其他候机人群也一阵骚动。

    看着对“名场面”过敏而躲在角落里的时小天，刘长新默默走过去陪着他。

    花城的办公楼足足有三层，还是在金融监管局的楼上。

    钟鑫鑫很有商业头脑的。而且，据和老板走得近的高层透露，花城的一把手似乎也有股份在里面。

    难怪办公楼可以买到市中心这么好的位置。还有楼下的金融管理局背书，公信力又增加了不少。

    晚上的开业庆典，抽奖活动第一名，奖励2039年最新款的飞行跑车。很多富豪都在私下议论：这阵仗，已经有30年没出现过了。

    后疫情时代，全球经济萎靡了30多年，很多传统的商业组织关停并转后，企业都在艰难而又缓慢地转型。

    消费依旧疲软、很多行业昙花一现。几亿、几十亿的财富像流水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整个社会在焦躁和不安中暗流涌动。

    像中鑫纵横这样冒进的，这年头确实少见。

    地处东南一隅的花城，金融市场的开放程度，落后于其他地区。加上地方政府某些高层的暗中支持，中鑫这样看起来专业、全面，又包装的实力雄厚的金融机构，一开局就非常火爆。

    每款产品的预期年化收益率都在8-20以上。这什么概念，全球各个国家存款利息不超过3，甚至有些负利息。也就是说，你到银行存钱，银行不但不给你利息，还要倒收你管理费。

    其它金融类衍生产品，收益率已经连续40多年没超过6个点了。

    普通老百姓很多年没买过什么理财产品，省吃俭用积蓄下来的一点钱，存银行跑不过通胀、买固定资产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保值增值的。

    30年前还有房子勉强可以保值。到了他们这个年代，中老年人平均都有两套左右的房握在手里。疫情时代，他们都不愿意结婚生孩子，以至于今天都单身或者老两口一起养老。

    房子根本卖不出去。手里那点钱，放在哪里都贬值、缩水。

    一听中鑫公司的产品回报率这么高，还在金融监管局楼上。即使有怀疑的，也架不住人性使然、心存侥幸。

    于是，很多客户把养老的钱带上；给儿子娶媳妇、给孙子上学的钱也都取出来；做实体的也不想不买设备继续干啦，认为苦哈哈地在存量市场上折腾半天，一年利润还不如中鑫公司承诺的投资回报高……。

    况且，还50万起投。虽然违反行业规定，但理财顾问可以帮他们操作。让他们与合格投资人一起购买，协议里面也明确规定，退回的时候，连同收益一起打回他们自己的卡上的。怕什么呢？

    每天摩肩接踵的人，在大厅里吵闹着想要认购中鑫纵横的私募产品。二、三楼各个豪华的贵宾区，也坐满了预约前来认购的大客户。

    起投资金1000万以上的才称为大客户。

    既然认可操盘团队和公司的实力，加上理财顾问“专业”的加持，大客户们对已经熟络的帅哥美女也毫无保留，简单表达了一下自己的风险偏好，填写好各种资料、合同，打款也就顺理成章。

    转眼到了年底，公司的十几支产品都发行顺利。花城分公司更是成绩斐然，几乎整个花城富豪权贵圈成了中鑫的客户。

    每个层级的员工们或多或少 都拿到了不菲的奖金。

    时小天还完了向长新借的10万元给系主任的感谢费后，手头也结余出10来万，想着可以回家看看能否说动外婆，把老人家接过来和自己一起生活。

    转眼就到了公司放假的日子。时小天风尘仆仆地回到到熟悉的江城。

    也才两年多没回来，周遭的一切：狭窄拥挤的街道、路边的小贩叫卖声、老旧的店铺、以及附近水沟里散发出来的臭味道都是那样的熟悉。

    时间在这里仿佛是停滞的。

    虽然回来之前才和外婆通过电话，但快到门口时，他心里还是有些急切。

    拎着大箱小包的时小天来到越发显得逼仄的楼道了，上到二楼家门口，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屋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外婆的叹息声。

    时小天浑身一冷，放下了正要敲门的手。

    “你还要去找他吗？难道你的孩子还不如那个男人重要吗？如果你还是要坚持上访、坚持去找他，就不要回来了。我就当小天没有你这个妈。”

    “妈，求求你，我就看他一眼。我看一眼就走。我已经好啦……”依稀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急切地央求着。

    过了好久，屋里已经有好半天没有了声音，时小天才慢慢回过神来。

    发现自己在门口的台阶上坐得浑身僵直。刚才屋里的声音，他也分不清是幻觉还是他真实听到的。

    “外婆、外婆，开门啦”时小天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门一边焦急地喊到。

    “小天回来啦！”门缓缓地打开，外婆更显苍老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时小天松了口气，一边把东西拉进屋，一边从头到脚扫描着外婆。

    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上了几样时小天爱吃的菜：小鸡炖的蘑菇、蒸包圆、油焖大虾、清炒西南花……冉冉的冒着热气，外婆虽然是北方人，来南方生活多年，自然就南北方混合开餐了。

    饭菜香味弥漫在这套两居室的小屋里弥漫，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不幸或者不快。屋里一直是这么温馨祥和的。

    “尝尝今天这小鸡炖蘑菇，味道如何？”外婆面色温和、慈爱地看着埋头吃饭的时小天。

    自打外公去世后，外婆深居简出，买一次菜足够一周不下楼的。今天做了这么多菜，自然是知道他要回来。

    时小天心里一阵心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外婆沉默着，等他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以后才缓缓开口：

    “小天啦！这么多年，外婆知道你心里苦。”

    “不要记恨那些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他们都是被命运操控的普通人。假如有一天，你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或者遇到什么危险，外婆希望你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同时，对于得失也要看开一点。……”外婆神情严肃的说着。

    看着时小天忧郁的眼神里渐渐透露出几分坚毅，外婆沉默片刻，站起身来，进屋翻找了半天，手里拿着一枚黑乎乎的玄铁戒指出来，示意小天伸出手，亲手给他带在食指上。

    时小天打量着这枚粗黑陈旧的铁戒指：戒指上面是一只面目狰狞地九头蝎子，身上密密麻麻的的布满了眼睛和纠缠的腿脚。时小天右手抚摸着戒指：不大不小，刚刚好。

    时小天试着想要取下来。看起来合适的戒指，竟然像长在自己手指上一样，根本取不下来。时小天连着撸了好几下，想着：老一辈人的东西就是神奇。也就不再管它。

    “这是你外公留下来的，不值钱。如果哪天外婆也不在了，全当是个念想”。

    “关键时候，还可能帮你抵挡灾祸”外婆说罢，开始动手收拾桌上已经冷却的饭菜。

    时小天只当是老人迷信，也没多想。只觉得外婆外公这么多年带大他不容易，想起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父母，更想起刚才那个似真似幻的女人声音……。脑袋越发像一团浆糊搅在一起。

    看着仍然坐在饭桌边发呆的时小天，外婆在厨房里偷偷抹掉眼泪，站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