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往事）
苏穆弯着腰，慢吞吞地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一共五盘一碗，把矮方桌堆得满满的。白梨则在一旁站着，焦急等待。
苏穆之所以慢，是因在考量，到底哪些话能说，又该怎么去说，才不会让白芷回忆起痛苦往事；食盒已然空了，便直起身子，缓缓走近白梨：“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以前的事。”说罢，转身走向门口，白梨也跟了上去。
“——你出生在青冥山，住在青冥山的云岚宫。与青冥的其他人不同，你没有正式拜师入门，因此不会仙术、也不常下山。”
边说边想，脑海中浮现了白芷欢快跑跳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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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穆继续说着：“曾经，你、我、寄凌寒，我们三个很是要好。你是我们的小师妹，我们，是你口头上的……师兄。那时的你，活泼伶俐，总爱跟在我身后打听寄凌寒的消息，但凡有一天没看见寄凌寒，你都会发脾气……”
——那时的白芷，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袭浅粉轻纱裙，头插莹白花钿，绾两条粉色发带，追着苏穆，在苏穆身前、身后来回地窜，不停叫道：“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苏穆不耐烦地停步，把手中的书一卷，不轻不重地砸在了笑着迎上前的白芷的脑门上。
白芷委屈揉揉头，灵机一动，拉起苏穆的衣袖恳求：“你就带我去武场吧～就一眼，我就看他一眼就回来～”
苏穆表情嫌弃地拍掉白芷的手，没好气地说：“哪有女子是像你这样的。寄凌寒天天冷眼对你，你还主动去找气受。”
白芷撒娇似的鼓了鼓腮帮，继续说：“其实，其实我们两个，私下一起的时候……”说着说着，竟害羞起来，垂眸腼腆笑着，“他不是那样的～”
苏穆还从没见过，眼前假小子一样的师妹，竟还能有小女子的一面，因太过熟悉，白芷忸怩作态的样子让他很不舒服，遂严厉道：“你跟他怎么样我不管，但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下午还有随堂小测。”
白芷一急，再次扯住苏穆的衣袖：“师兄～我只能求你了～我是真的好奇他练剑的样子。”
苏穆板起脸，说：“不行。剑气无眼。再说了，师父本就不让你出宫，师父对我这么好，我要是帮了你，还有何脸面再回云岚宫。”说完，反抓住白芷的手腕就往前拉，语气更加严厉，“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白芷皱眉跺脚，抵抗着苏穆的力量，猛然一甩，挣脱了苏穆的手。她低下头，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苏穆一愣，转身慢慢靠近，细声询问：“怎么了？”刚问完，就见白芷肩头一耸一耸的，他的态度立马软下，担忧道，“怎么还哭上了……”
白芷一听，把头低得更低。
苏穆一脸为难，半晌，说：“算了，就这一次。”
声音刚落，白芷就抬头大喊：“谢谢大师兄！”
苏穆看白芷脸上干净，笑得异常灿烂，便知自己着了道；于是生气把书拍在白芷头顶，一脸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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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穆看着眼前的白梨，与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他当日明明看见了白芷的仙灵飘散，可现在，白芷却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恍如梦境极不真实。
屋门敞着，他转头看向院景，神色忧伤：“你以前……无事的时候，总喜欢来这落雪阁，还记得吗？”
白梨顺着苏穆的目光看去……
苏穆接着说：“你以前最喜欢的，就是院子里的那棵梨花树，是在你出生时就种下的，随你一起长大。每到春天，就会开满一树白花，花瓣落下时，如同下雪一样，所以这里，才叫做——‘落雪阁’。”
白梨的视线内看不到秋千，也没有梨花树，只有月光将石子路照出了一层朦胧白晕。
苏穆与她说的这些，她只在梦中窥见过一个虚浮画面，心中不免失望，低眸微声说：“我怎么……会什么也不记得……”
苏穆瞬间红了眼角，自己一个草率决定就害死了白芷。看着白梨失落的样子，他悔恨地心说：“若不是我带你去了云海，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愧疚感在心中翻涌，再开口时，已是气息不平：“白芷，我真的没想到你还活着。你知道吗，已经过去五百多年了！……”
白梨抬头，对上苏穆的眸。
“五百年？”她奇怪道，于时间长短没有概念，但隐隐觉得，五百年应是很长，遂问，“所以，我在那里待了五百年？”
苏穆心里咯噔一下，害怕地问：“这五百年间，你一直都在魔界？”
白梨神色泰然，并不知道“魔界”对于仙人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说：“不知道是不是魔界，不过我不喜欢那里，那里很黑、很冷，吃不饱饭，没有青冥山好。”语顿，又说，“如果那里的人都能像我一样，从那里出来……就好了。”
苏穆骤然惶恐，紧张地问：“那你是怎么从魔界出来的？”
“是……”白梨一时语塞，因黑袍人无脸，不知是否可以称之为“人”，想了想才说，“是一个冒着黑烟的……‘东西’，带我出来的。”
苏穆神色一凛，大声询问：“你见过魔影了！”
白梨一滞，想了片刻说：“你是说，那个冒着黑烟的，它叫‘魔影’。”
“竟真是它把你带走了……”苏穆眼眸一沉，又立刻抬眼，双手抓住白梨的肩膀，心惊急问，“那‘东西’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白梨低头，看着被捏得酸疼的肩膀，微现惊慌。
苏穆惊觉，立刻松手。
白梨虽不懂对面的人为何如此激动，但还是低头默想。她仔细回忆着，那个因黑暗而神秘，有令人胆寒的阴森声音的“东西”；可毕竟只是一面，便微微摇头。
像从高空坠下，堪堪落了地，苏穆的额上有了汗，松一口气说：“没事就好。”
白梨想着魔影的奇怪样子，问：“你说的‘魔影’，它是谁？为什么没有脸，和我们都不一样？”
苏穆眸光幽暗：“因为魔影它不是‘人’，是魔气化生而成的‘意识’。”
“意识？”
“是。”苏穆语气沉重，“只有意识，没有血肉，飘忽不定，但却可以像人一样说话，用言语去蛊惑人心。”
在苏穆眼里，白芷除了是死而复生的师妹，还是个灌满了魔气的炉鼎。白芷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的阴谋不言而喻——只有白芷，才能成为寄凌寒的弱点。
他知道，寄凌寒和师父与他想的一样，所以师父才没认回女儿，寄凌寒才没直接对白芷说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人都怕有一天，白芷身带的魔气，会让仙界覆灭。
想到这里，苏穆急问：“魔影可是有跟你说过什么？或者命令你做过什么？”
白梨想了想，说：“我也只见过‘魔影’一次。”
苏穆蹙眉，愁容更深，片刻后，郑重交代：“从今日起，若是你听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一定要告诉我。”
白梨一脸茫然，问：“什么声音？”
苏穆愣了下，面有难色，因他也没听过魔影的声音，只从师父那儿听了些关于魔影的可怕传闻。
白梨见自己问出的问题，让对面的人很不自在，便答应道：“好。我知道了。”尽管她对苏穆刚说的话，全然不明。
苏穆的紧张面色逐渐平和，凝神片刻，对白梨叮嘱：“我今日与你说的这些，有关魔界、魔影的话，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虽然我没办法跟你解释，但你一定要相信师兄，师兄一定会想办法，让一切都回到从前。”
白梨又听得一知半解，但看着那与寄凌寒相似的，真诚且坚定的眼神，明白了苏穆的善意，于是点点头，默默应下了苏穆的话。
接着，她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苏穆心下一颤，缓声说：“——苏穆。”又坚定了语气重复，“我叫苏穆。”
“苏穆。”白梨复述一遍，再问，“那我以后，就叫你‘苏穆’，可以吗？”
从前，总跟在身后，——师兄，——师兄，这样欢快叫着的白芷，如今，却成了陌生的的“白梨”。
白芷性格欢脱，说话也是咋咋呼呼的，直到大一些，才学会了收敛；可眼前的白梨，却内敛拘谨。明明是一个人，却天差地别，白梨就像一个与白芷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少了白芷的那颗心。
眼前的距离感，让苏穆难以抑制心中复杂的情感，不禁伸手，想要触碰白梨的脸颊。
白梨却猛退一步，好不容易缓解了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苏穆神色落寞，深吸一口气，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傍晚前，会再来看你一次。”
白梨听苏穆有要走之意，着急问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出去？”
“出去？”苏穆一怔，问，“你想去哪儿？”
白梨急切道：“你知道云霄阁在哪儿吗？能带我过去吗？”
苏穆板起脸，想到白芷身上的魔气，想到还昏死在床上的寄凌寒，他又像从前那般拒绝道：“不行。你暂时不能从这儿出去。”
白梨思虑片刻，说：“你是怕我会告诉寄凌寒？”眸光一转，为了让苏穆安心，自答道，“不会的，我不会告诉他的！我只是想见月晴，我会很快回来的！”
苏穆一惊，白梨的神态、说话的语气声音，都还和从前一样，眸光因激动而闪烁，可他知道，要是白梨再开口，自己一定会心软；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似是冷漠地转身出了门。
白梨看着苏穆急匆匆的背影，想着自己是强人所难，便没有追上去；毕竟，若是真被寄凌寒知道了，苏穆有可能会像月晴一样挨顿鞭子。
她心中黯然，默认了这是温饱的代价，有吃有穿便要失去自由。
她转身看向桌上的饭菜，转念一想……
——能吃饱，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