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第六十章（轮回）
幻境里，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盐湖，湖的正中，立着绑人的那棵老树。
寄凌寒和阴司相对站在树前。阴司还是之前的“熟人”，手中还提着雪天的那盏魂灯；只是不如那日从容，灯不停打晃，像被狂风吹着。
寄凌寒率先开口：“此人入了魔，已被我打散魂魄，你回去照实记录便可。
没有任何预示，阴司扑通跪下、拜头至地，灯扔在一旁，仰头讨饶：“是小吏有眼无珠，不知您就是主神，上次的事，实在是大不敬！还请神尊恕罪！”
寄凌寒抬眼，语气和缓：“青冥瑶境本是一家，你既是瑶境弟子，行弟子之礼即可，不用跪拜。”
阴司急忙起身，灯也不敢捡，端正身子躬身一揖。
寄凌寒直入正题：“我问你，此种死状的凡人，你可还在别处见过？”
阴司即变严肃：“回禀神尊，在小吏的管辖范围内并未见过。说来离奇，小吏今晨来过，突然死的这几人，三魂七魄皆无，小吏正发愁该怎么上报。”顿了顿，鼓起勇气说，“神尊……小吏斗胆问一句，一次就有这么多人因魔气而死……小吏听说，天枢结界已不牢靠，难道又要有仙魔大战了？”
寄凌寒眉头微挑，而后平静说：“天枢结界是六大仙门先祖所造，已有万年，虽需定期加固，但这千年内应该无碍，你也无需担心。”见阴司愁眉苦脸，转而安慰，“棺材里的那六人，也就记录成是我所灭。你放心，不会有人因今天的事刁难于你。”
阴司一怔，感激说道：“有神尊这句话，小吏心里就踏实了。”
“当好你的差。过段时日，我会去跟瑶境神尊说一声，让你去轮回道当值。”
阴司眸光一亮：“那可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在这凡间干这苦累的差事了，我都有好几年没回过仙界了！”
——听着阴司的抱怨，寄凌寒缓缓垂眸，眼中多了一撇若有似无的忧愁。
＊
幻境外一片忙碌，村民们有的钉棺，有的给棺材绑上龙杠，青冥的弟子也在一旁帮手。
陌重远和楚迎安并肩站着，都是无言，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压抑的气氛下，只有月晴满面春风地在与白梨喋喋不休……
“这瑶境可是个大门派，不夸张的说，瑶境掌管着一界人的命数。”
“那瑶境，一定很厉害。”白梨说。
落在月晴肩上的三青鸟，也似赞同白梨的话，歪着脖子仰望着月晴。
月晴反驳道：“那也没有咱们青冥厉害！你是不知道，这瑶境尊主是我师父的胞妹，这尊主之位也是我师父让给她的。要不是我师父来了青冥，她怎么有机会坐那位子。不过，虽然她实力逊于其它仙门的尊主，但听说容貌倾世，是个一顶一的大美人！我也只远远看过，要是能近处瞧上一眼就好了……哪像咱们青冥，男多女少，有的仙长又古板刻薄，最忌人打扮，所以从咱们青冥出去的，一个赛一个土气，还不如人沧海镜呢！还有师尊，总是那么几套衣服来回换着，我都看腻了……”
“既然那么喜欢沧海镜，不如去问问人家收不收你。”
月晴立刻转头一脸窘迫，未出口的话变成了一股气，瞪着眼睛强憋回去：“师、师尊……我那是和白梨说着玩的……”
陌重远和楚迎安也紧跑过来，刚要躬身，寄凌寒就命令道：“重远，带月晴回去。”立刻又对白梨说，“白梨，你跟我来。”
白梨一怔，见寄凌寒已转身离去，想到手心的灼烧感，皱眉看一眼月晴，才快步跟上。
月晴刚要开口叫住，就被陌重远拽住了胳膊。陌重远冷声说：“我昨晚是怎么跟你说的。现在我这个大师兄的话，你是一句也不愿听了。”
“我不是……我就是想白梨她……”说的话底气不足，月晴支吾半天终是闭了嘴。
陌重远又看向楚迎安，见楚迎安一脸冰冷地转身走开了，这在他意料之中，心里不乏难受，便甩了月晴快步离去。
月晴顿了顿，蹙着的眉突然上挑，没心没肺地开心小跑跟上。三青鸟一时从月晴肩头掉落，急忙扇动翅膀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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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与一个来路不明的人，陌重远与月晴。
楚迎安的心里极不是滋味。
这时，耳边传来了议论声：
“刚才那个女的不是那天殿上的人吗，怎么会跟师尊一起？”
“师尊不是不近女色吗？”
“别胡说，师尊身边跟个女的就是那意思啊？”
“那可说不好，师尊怎么说也是个男的。”
听着这些越来越离谱的对话，楚迎安的拳头越攥越紧。
“你们说够了没。”她低声怒道，“要是不想在下界驻守，我现在就去跟师尊说，让你们回去。”
楚迎安的严厉，让弟子们畏惧地低头，谁都不敢再出声，全都默默干起手中的活计。
＊
一场风波，几人各有心思。
楚迎安一时忘了死在她手里的人。此刻，她的心里装着嫉妒和恨，嫉妒师尊竟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带在身边，恨那个女人竟能与师尊并行。
哪怕只是一时，那个叫“白梨”的凡人她也不配！
楚迎安深知，师尊身边的位置她得不到，恨白梨的同时，更是在恨自己。
月晴则像张白纸，别人的喜怒哀愁，她一点也察觉不到，只是回青冥的路上，因陌重远的沉默而失落；却不知，陌重远是在用沉默掩盖着自己的恨。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才不会露出破绽。
离白过云的女儿仅一步之遥，又怎能平静，而此处死的这些凡人亦是无辜。在旁人看来，有着大好前途的神尊内门弟子，却全靠一个手刃仇人的信念，才得以支撑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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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凌寒和白梨走在林道上，天上阳光正烈，让白梨的手心生出了汗，连呼吸声也变急了。
寄凌寒感知到了白梨的异样，缓缓停步，把白梨拉停下来；再转身，扯住袖子，为白梨挡着阳光。
“移形术用的太频，怕你身子吃不消。忍一忍，等出了这村子，我就开传送阵，或者……带你御剑回去？”
白梨低着头，沉默片刻，嗫喏道：“你的脸……”
寄凌寒轻松一笑，说：“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看～”
方才的严厉语气又变回了温柔，可白梨却突感紧张，斗篷下，是紧紧抓着裙摆的手。犹豫片刻，她才抬头看了眼，寄凌寒白皙的脸倒让她的脸颊发烫了，只好别过头，慌张说道：“刚才……你杀了他……”
寄凌寒看出了白梨的紧张，局促放下手，眉头微蹙：“这样的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
低微的眼神和语气，让白梨不由心中一酸，缓缓开口，语速很慢：“我想过了……你没有理由……除非……是不想看他，难受。就像下雪的那天……”
寄凌寒一愣，他没想到，白梨虽心智如孩童，却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蹙着的眉缓缓舒展，看向白梨的眼神带着疼惜：“小丫头，你懂什么。”
话说得淡淡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暧昧，所以白梨不懂，这样亲昵的称呼，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只是看着寄凌寒的眼睛，奇怪道：“我不懂，你明明帮了他们，他们又为什么会这样对你？又为什么会疼，会有眼泪？”
单纯的疑问，让寄凌寒听去却是安慰。寄凌寒浅笑着牵过白梨的手，带着白梨缓缓向前，边走边说：“因为他们失去了至亲，生离死别，因丧子之痛，才会有过激的行为。”怕白梨不懂，他又用浅显的话解释道，“他们的孩子死了，当然会心痛，所以才会流泪。”
白梨蓦然想到寄凌寒哭泣时的痛苦样子，于是问：“那你也有孩子死了吗？”
寄凌寒猛然停下，握紧了白梨的手转身，一脸尴尬：“我哪来的孩子……”愣了片刻，神色淡然，声音里多了丝愉悦，“我和他们不一样，我那是高兴的，喜极而泣～”
白梨沉默着，寄凌寒的话对她来说太过复杂——
白梨没有亲人，也没有体会过分离的痛，就算是心口痛，大概也是因为饥饿。她想着方才那妇人哭泣的样子，又向寄凌寒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那你死的时候，我也要流泪吗？”
这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认真地学习，学习着身为“人”，遇到这样的事，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白梨的话戳在了寄凌寒的心口，寄凌寒的眼神渐渐悲伤。
白梨又说：“可我没有眼泪。”
怔了下，寄凌寒一手抚上白梨的脸颊，假装那里是有泪的，用拇指轻轻擦拭：“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离开你了……你一定不要哭，不但不哭，还要高兴地吃上几碗饭。”
——他心中难受，会有那么一天的；所以故意说着玩笑话转开了话题。
白梨也确如她的过往一样单纯。
“吃饭？”说话时眼中亮晶晶的，想到这半天还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就迫不及待。
想到白梨这五百年来所食的东西，寄凌寒就心如刀割，看着白梨的眼神愈发心疼：“——好～我们这就回家去～”
＊
宫殿高台上，只站了沧海镜神尊玄池和仙长凤婉，两人的面色都是不悦。
凤婉斜着眼，阴阳怪气地说：“青冥的人还真是心大，这种东西竟随意交与他人，还好接下的是汐朝。”
玄池拿起木匣看了眼：“这样强大的封印，就算落入他人之手，也没本事打开啊。”
凤婉轻蔑勾嘴：“不过是觉得青冥都是些成事不足的人。还有上次送去的贺帖，他们倒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窝囊着就想把这事儿给蒙混过去。”
玄池笑道：“还是你的话最得我心。说得好，确实窝囊。青冥那帮孬种还不是靠着先祖的荫庇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如今他们的人数还不如瑶境，空有一副皮囊，内里早就是一盘散沙了。”说罢，一手将木匣拿在身前，一手掐诀。
嘴上无声念着咒文，木匣随即碎裂，闪着金光的木屑上飞即散，少时，掌中空无一物。
“空的！”凤婉讶然，怒道，“楚阳还真是废物，找了这么久，居然一点线索也找不到！”
玄池眉头深锁：“这东西……会不会已经不在青冥了……”
凤婉道：“师父的遗言说了，这东西确实是青冥所有，且上次的仙魔大战就是靠它。我就不信这东西不在寄凌寒手上；又或者……是楚阳骗了我们，想两头吃着，坐收渔利。
玄池眸光一暗，语带怒气：“本尊的这个故交，看来是不可靠了……可我们，又能从何处下手？”
“——尊上，凤婉倒有个注意。”
“快说！”玄池急道。
“马上就是仙门弟子的选拔了，与其等楚阳，不如安排我们自己的人进去。”
玄池眸光一闪，当即露出狡黠的笑，上前一步想要揽凤婉入怀。
凤婉轻扭腰肢向后半步，媚笑道：“人家说了，只愿做一人之下的小女子。等尊上成了三界之主，婉儿自会拜服在尊上脚下。”
玄池的嘴角越来越弯，笑意却愈发冷，他死盯着凤婉说：“也就只有你，才敢让本尊等了。”
凤婉心知肚明，微仰下巴谄媚相对，满含笑意的眼中隐有一丝寒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