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焦泥)
在落雪阁里住的这几天,白梨都没有见过寄凌寒,只有苏穆每日会来上一次,也是在这时,白梨才能与“人”说上几句话。
苏穆不如寄凌寒多话,可虽少言寡语,却没有废话。
白梨从苏穆口中得知了:苏穆住在一个叫做“屏薇宫”的地方,是炼药为生的;而这药,是在人受伤生病时,最为有用的东西。
她还知道了一件有意思事:自己以前的名字就是一味药材,并且看到了,苏穆带来的切片晒干了的“白芷”。
她好奇尝过一口,“白芷”的味道苦涩难耐,不禁一呕,觉得自己以前的名字,实在不如“梨”这个字好听,毕竟梦中的梨花十分好看,而梨花酿圆子清清甜甜,也十分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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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数着日子,很快便过去了四日,对苏穆的戒备心也渐渐淡了。许是苏穆不常来,人又温润如玉,这种既融洽,又不过分亲密的关系,让白梨感到舒适。
等到第五日时,白梨把自己一直护在袖中的“圆子”拿给了苏穆看。
苏穆看时先是一惊,怕魔界焦泥在仙界生出事端,却没想到,焦泥竟能在白梨的指挥下,规矩行动。
隔天,苏穆就拿了个,打了层透明水幕结界的小鸟笼来,让白梨把圆子关在里面。令苏穆惊讶的是,那团焦泥果真在白梨的口头命令下爬向了鸟笼,变换了形状,从鸟笼杆子间挤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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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不知几日,随着寄凌寒伤势的好转,苏穆在落雪阁待的时间也变多了,有时,还会陪着白梨一起吃饭。
因辟谷千年,他便只是看着白梨吃,可白梨却总会把饭菜推到他面前,几次坚持下,他还是松了态度,为白梨破了例,吃起了那些,在白梨吃着美味,而他吃着难以下咽的油腻东西。
尽管他觉得饭菜味道杂乱,不如药材爽口,却还是装出一副很美味的样子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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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来到了元宵节,这个年节过的,对寄凌寒来说是疼痛,更是前所未有的喜悦。于苏穆来说也是一样,白芷死而复生,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惊喜,可他却也为寄凌寒而痛,为白芷而忧,更为他们两个相见却不相识而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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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云霄阁里,一向把喜悦挂在脸上的月晴却异常失落。她抱腿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向床下。
这个年节于她来说,怕是比以往的任意一年都要难过。
她惹了师尊不快,又因大师兄和楚迎安的亲密而嫉妒,还失去了一个刚刚结交的朋友……
她知现在青冥山上一片热闹,三宫弟子都结伴相邀,准备等天黑后一起去山头放烟火;可紫辉宫却与世隔绝。云霄阁里只剩下了她、谭玉、外加只不是人的三青鸟;另有一个被她惹毛了的师尊,在比邻的宫殿里,是万万不敢去打扰的;但最可气的当属,大师兄不知跑去了哪儿,她猜:一定又是去了凡间,找楚迎安一起过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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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晴!”
是谭玉意气扬扬的声音传来。月晴一皱眉,心里简直烦透了。她看谭玉进了屋,本想发一番脾气,却看到谭玉吊胳膊的布换成了新的,心中有愧,便默默挪动屁股坐到床边。
谭玉意气风发地前来,绛红的衣服是崭新的,头上的飞鸟鎏银冠也明晃晃的,颇显华贵。
他像进了自家般随意,直接坐在床边,说:“月晴,天马上就黑了,上次荀彦拿了花灯来,我们等会儿一起去院子里点灯怎么样?”
月晴一脸消沉:“没心情。”
谭玉想了想,灵机一动:“那我们去找师兄一起?”
月晴垂眸:“我早上去过了,大师兄根本没在屋里……”
谭玉一愣,悠悠说:“可师兄他晌午就回来了啊~”
月晴眼眸一亮:“回来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激动。
谭玉道:“早上,我在院子里撞到了师兄和荀彦,好像是荀彦种的什么药枯死了,师兄就去帮忙看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你不早说!”月晴没好气地说一句,着急穿鞋起身,迫不及待迈出一步;脚下突然一顿,回身道,“我现在就去找大师兄,你把花灯拿到院儿里等我。”说罢,急冲冲地跑走了。
谭玉恍惚起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等耳边没了月晴的脚步声,才幽幽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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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让落雪阁的金色结界变得橙黄,光亮仿若穿透海面,洒在院中的石桌上,映出了缓缓流动着的,如波浪的暗黄影子。
白梨穿一身浅粉单衣,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虽还没出冬季,但结界内却不冷,白梨侧着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因而紧贴了几丝卷曲的细发。
她睡意正酣,连眼皮也不再浮动。桌上放着的鸟笼里的“圆子”也是一样,似乎也睡熟了,变成了扁圆的一坨,微微浮起,再缓缓回落。
——轻轻的,那件镶着白绒毛边的鹅黄斗篷披在了白梨身上,白梨转动脖子,发出几声呢喃,缓缓睁眼。
迷糊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暖白身影;抬头后,视线越来越清晰……
——是寄凌寒。
这个让人慌乱,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人。
白梨立刻起身,寄凌寒急忙去抓斗篷,在白梨还没站稳时,就把斗篷领上的绸带扯住。
因向前的力道,白梨不禁前倾一小步,慌乱抬头,看到了寄凌寒那张干净的,满含温柔的面容。脖子一阵紧,她低头,发现寄凌寒正在给她的斗篷打结,脑子顿时糊涂了,面对这个将她关在此处,又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多天的人,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对。
“你……”
寄凌寒先开了口,可只一字就停住了,面有倦容,手从白梨的斗篷上离开,缓缓垂下。
他本想问白梨过得好不好,可都不用问就知她过得不好,随之一声轻叹。
这一声叹息,让白梨心中一慌,怯生生缩了脖子,很想把脸埋进白绒里。她不知寄凌寒会在何时生气,又会不会做出什么奇怪举动,没了怪力护体,尽管有了温饱,却还是寄人篱下之感。
寄凌寒看白梨怯怯的样子,眼眸一沉,上前一步,走到石桌边。
他抬手,隔空一扫,一片金光中有如金沙的细小颗粒,伴着沙子划过竹篾的声音上下跳动。
白梨转头,见光灭后桌上空无一物,又惊又急地质问:“你把“圆子”弄去哪儿了?”
寄凌寒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上次与你说了,要把你的“圆子”送回家去。这圆子本是焦泥,离开了生长的土地,是活不了多久的。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寄凌寒突然的决定让白梨毫无准备,白梨也有私心,不想让“圆子”离开自己;可她也确实希望圆子能活着,能回到真正可以容得下它的地方。
她心怀不舍地问:“若是不回去,它真的会死么?”
寄凌寒虽心疼白梨,但在有关“魔气”的事上却不能妥协。
他严肃说道:“会。”
白梨低头沉默半晌,小声地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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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梨怎么也没有想到,寄凌寒带她来的地方,竟是她之前就来过的,广阔得看不到尽头,荒凉得看不到一人。
她脚踩云雾浮于空中,感觉不到脚下的地面;抬头是无边无际的灰蓝,平整得没有一片云彩;前方百步开外,一张金色幕帘高不见顶,像被微风吹过的湖面,波光粼粼。
白梨目不转视地看着那片金色,说:“我以前……一直都在那里。”
寄凌寒的反应却出乎白梨意料。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白梨一怔,立刻转身看向寄凌寒:“你知道?”
寄凌寒神色淡然,低头抬左手变出鸟笼提着,右手往鸟笼上一划,一道银光后,解了苏穆设在鸟笼上的结界,然后把鸟笼提到了白梨面前。
白梨小心接过,把鸟笼紧抱在怀里,转头看一眼巨大的金色结界,心中感慨:原来,自己竟和“圆子”来自一处。
她缓缓蹲下,把鸟笼放在地上,对圆子说:“可以出来了~”
闻声,圆子缓慢从杆子间钻了出来,爬到地上顿了顿,才向着金光蠕动;可刚动了几寸就突然停下,似是不舍,扭转了身子,虽没眼睛却好似回头在看。
“回家去吧……”白梨说道,心中亦是不舍。在失去了怪力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圆子”,是唯一一个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的……
寄凌寒见白梨心情低落,安慰道:“它不属于这里,你们早晚是要分别的。”
白梨仰头,看寄凌寒一身白衣伫立在光里,莫名感到心安;随之看向圆子,说:“去吧~”
“叽~”
圆子突然发出一声,声音由强到弱,像是满含不舍的告别。
白梨的目光带着歉意,勉强苦笑一下,瞥了眼远处的光亮,示意圆子过去。
圆子又“叽”了一声,声音微弱平缓,随后才重新蠕动起来。
白梨起身,看着圆子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她见圆子的速度由慢变快,最后在靠近照在地面的金光时,突然消失在了光中。
寄凌寒默默看着白梨,有风将发丝吹送到了白梨惆怅的眼前,他伸手替白梨拨开,说:“不然,我给你一个和月晴一样的灵兽?”
白梨抬眸,神色落寞地摇摇头。
寄凌寒的心中也有怅然若失之感,随即平了平嘴角。
“是因为我身上的魔气吗?”白梨缓声问。
突然的疑问让寄凌寒心一紧,立刻问道:“是苏穆告诉你的?”
白梨摇头,说:“因为你说,圆子是焦泥,是很危险的东西。我记得,以前我的身上,也曾有这样的东西;而且我身上的黑气,之前你杀的那个人,他的身上也有,你们都说那是魔气。虽然有很多东西我不懂,可我不傻,你封住了我身上的魔气,又把我关在落雪阁,是怕我会伤害别人吧?”
想要隐瞒的事终是没能瞒住,寄凌寒越来越内疚,不知该怎么面对白梨。
白梨从寄凌寒的神色中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说:“那你会杀了我么?”
寄凌寒震惊地瞪眼,面色一凝,万分严肃地说:“梨儿,我寄凌寒此生什么也不求,只求你能活着、好好活着、长长久久的活着!”
白梨虽还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可此刻,她却心急地想要说些什么,来让寄凌寒放松一些。
苦想一番后,她说:“我知道了。我会一直都在落雪阁,不再出去。”
寄凌寒的神色越发忧伤,心更加痛了。
以前的白芷是个嚣张跋扈的小姑娘,可自他隐晦告诉白芷自己的心意后,白芷就变得温婉内向,懂事的让人心疼;就和现在一样,即便忘了以前的事,却还处处为别人找想。
半晌,在反复思量后,他对白梨说:“我可以让你去见月晴。”
白梨惊讶地看着寄凌寒,眸光兴奋地闪动。
寄凌寒又说:“不过只许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会在后山的竹林等你。”
哪怕是半个时辰,于白梨来说都是满足,白梨笑着点头:“嗯!”立刻又主动说,“那我们快点回去吧!”
寄凌寒紧张的神情逐渐放松,“好~”他微微一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