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于之死
她没有看错,树叶下压着一个纸片,上面的字体是自己熟悉的。蓝欣心里开始心跳加速,小于曾经去找过自己,他要说什么?
趁大家翻看桃树枝的时候,蓝欣悄悄把纸片按在手下,然后握成一团藏在手心里。
“别动,警察来之前什么也别动。”保卫科长严肃地告诫围观的人,“警察还要看现场,不要破坏现场。”
蓝欣转身出了男生宿舍,顺着楼梯下楼,楼道里的空气很差,到处都是尿骚味。她觉得自己很累,自己好像是走了一个世纪,再也走不动了。她疲惫地靠着栏杆,猛然,她模模糊糊看见一个青年从楼下上来,漠然地看着她。
“小于。”蓝欣低声呼唤着迎上前去,脚下一崴一屁股坐在楼梯上,眼前的幻影消失了。她怅然若失地坐在楼梯上,两行泪水滑过脸颊。
蓝欣一瘸一拐地走出单身宿舍楼,她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可是,男宿舍楼前水泥台子上,有两个长鬓角的青年,在卖力地打着乒乓球。边上空地上,也有两个青年在打羽毛球,彭彭的声音搅的人心乱。这个世界,如此美好,他怎么舍得离开。
蓝欣感叹着,紧紧攥着纸片加快步伐朝食堂走去。
水泥路与石头围墙平行,延伸绕过家属区,形成一个圆弧,朝方向食堂伸展。墙外是一片河滩,河滩上长满杨树,树上的叶子已经枯黄,一阵风吹来,树叶纷纷落下,一片枯叶子越过石头墙,翩然而至落在蓝欣的脚下。难道是他的灵魂在和自己告别吗?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来年重新发芽茂盛,但他再也回不来了。蓦然,她想起来什么,朝石头墙的豁口处走去。
豁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扒开的,这里成了菜农们的便道,还是家属区倒垃圾的地方。过去附近村庄人到厂门口买菜,还要绕过围墙,走很远的路。有了这个豁口,穿过家属区到厂门口就近了一半的路。豁口垒了几次,就被扒了几次。成了一个暗疮一样,难以愈合。
蓝欣跨出豁口,沿着土堆到了河滩。河滩的草地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踩在上面能感觉到叶脉细微的断裂声,满耳的沙沙声让她的精神松弛下来。她在河岸边找了一个隐蔽处,急忙展开手里的纸,看着皱皱巴巴的纸后,她吸了一口凉气。
她清楚的记得,那张纸是自己亲手撕下来的,随手放在标准溶液的桌子上,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张纸落在警察手里,还不知道会出多大的麻烦。
昨天称完样品,蓝欣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把a和b的样品重量弄倒颠了,虽然当时画了一个箭头,表示错误。自己还是不放心,就重新抄写了一遍,那张纸就是自己从本子上撕下来的。
想起保卫科长说的话,她慌慌张张回到工作室打开试剂厨。当她如数家珍般,扒拉着一遍那些有毒试剂后,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厂里极力隐瞒,小于的事还没有到中午,就像长了翅膀的风一样,传遍了整个质检楼,各种版本交叠在一起。一时间,动物室成了被大家议论的重点,苗得雨成了众矢之的,他缩在动物室,连午饭也没有出来吃。
一直到晚上,小于的父母才赶来,儿子的突然离世,让干了一辈子农活的老人懵了,除了嚎啕大哭,也没有了主意。他们不明白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就会不明不白的离世。
晚上,蓝欣去了招待所,她想去看望一下小于的父母。招待所院子的灯很亮,东西餐厅也灯火通明,隐约传来嬉笑声。一个人的消逝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浸入土壤,世界喧嚣依旧。
蓝欣穿过院子,到了楼下。她不知道小于父母住在哪里,只能自己去找。一楼是餐厅和工作人员住得地方,二楼和三楼是客房,她在二楼转了一圈,只有一个屋亮着等,里面传来说话声。
蓝欣上前敲了敲门,彭,门开了,一个相貌文雅四十多岁的男人站在门里问,“你找谁?”
“我找……”蓝欣不好直说,目光从男人身子一侧往里看,和一个大波浪头发的女人目光相遇,女人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你找错地方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蓝欣连忙道歉,话还没有说完,彭,男人狠狠关上了门。接着听到女人嘻嘻的笑声,不要脸。
厂招待所住的都是前来联系业务的人,近几年厂里效益不好,很少有人来住。招待所也没有资金重新装修,里外有些破败。除了本厂的招待外,几乎没有人来。当然为了利润,对前来住宿的人也疏于审查,以致让一些风流男女钻了空子。
蓝欣又去了三楼,东西走廊两边静悄悄的,所有屋子的门窗都是黑的。咦,听说住在招待所,怎么会没有人呢?也许他们出门没有回来。没有找到人,她只好回到家里。玉儿正在写作业,王胜利还在看那一本《厚黑学》,近几年流行看《厚黑学》,好像不看这种书就没有上进心似的。
蓝欣拿起沙发上织了一半的毛衣,转到阳台上。夜里气温下降,已经有冬天的味道了,她加了一件外套,站在阳台上朝前面的楼看。
家属楼和招待所只隔了一条斜坡路。蓝欣家的楼正对着招待所的后墙,她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招待所的每一扇窗。寒冷的夜幕渐渐厚了,但是整个楼上只有一个窗有灯光。蓝欣的目光不由地被那扇窗所吸引。
那扇窗上没有窗帘,屋里的一切清晰看见。蓝欣发现两个白花花的身体在蠕动,仔细一看竟是那一对男女。呸呸,她立刻朝楼下啐了两口,吐掉霉气。因为,她觉得那对男女定是一对野鸳鸯。
伤风败俗,如今的人都是怎么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人们开始笑贫不笑娼了。她想起夏天超市的一幕,一群男人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女人,就因为那个浓抹艳装的女人,上身只穿一个胸罩。
一直等到很晚,招待所的楼上,就亮了那一扇窗。最后,那唯一的灯光也灭了。
后来,蓝欣才知道,小于的父母被安排在县城的宾馆里,除了他的几个同学,外人根本不让见。他的同学们也被警告,保持缄默。
蓝欣终于憋不住,跑去动物室。
苗得雨穿着锃亮的新水靴,正用水冲地,见蓝欣气冲冲进来,不由得一愣。
“小于到底是为什么?”
啪嗒,苗得雨手里的蛇皮管掉在地上,水汩汩在地上流淌着。很快,蓝欣就觉得脚下发凉,低头看见工作鞋透了水,一股寒意顺着脚蔓延到后背。
“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苗得雨面色憔悴,两个眼窝也陷了进去,“我快被吐沫星子淹死了,都以为是我怎么着他了。”
“你不知道,谁知道?”蓝欣虽然声音不高,却有不依不饶的意思,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没有了,搁谁也受不了。
苗得雨看着蓝欣,忽然嘴角一撇,两手拍着大腿,带着哭腔说,“我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不是我的事。”
“你也没少欺负他。”蓝欣看着苗得雨像农村娘们一样,不想再惹他,心里却不解恨,便狠狠地怼了他一句。
“你想想,动物室就除了我,就是他是男的,这些见血的脏活,他不干谁干?谁知道他这么敏感,干着干着就出事了。”苗得雨说完擤一把鼻涕蹭在裤子上,然后努力挤着眼泪。
蓝欣见问不出什么,脚步沉重的回到工作室,后悔自己的懦弱,如果自己再写一次意见书,说不定毒品的问题早就解决了。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科长都满意来了。
看见科长,蓝欣心里开始扑通,扑通的跳,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都满意黑着脸进屋,汪莉莉见领导来了,放下水槽里正在刷的玻璃器皿,擦着手过来了。
都满意没有看她们,而是目光透过窗注视着灰暗的天空,说,“下个月做计划的时候,申请一个保险柜吧。”
“保险柜?”汪莉莉不明白,用疑问的口气问了一句。
“让你申请,就申请,哪来这么多费话。”都满意收回目光,恶狠狠地呛了她一句,转身就走了。
看着科长离去的背影,蓝欣这才觉得后背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