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道消息
路上，人流像汹涌的钱塘江水，一浪接着一浪，顽强地朝着斜坡上涌动。破旧的大门洞开，像两面经过战火洗礼的旗帜，铮铮钢骨屹立不倒。
“听说要改大门。”大门越来越近，汪莉莉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
“真的？”蓝欣问。
“当然是真的。”汪莉莉不再说话，神情忧郁地凝视着遥远的天空，天际一抹晚霞正绚丽，让人忘却眼下的迷茫。
自从工厂改制后，一个迷信的谣言悄悄传播，过去效益不好是因为大门的风水不对。对于这种说法，蓝欣嗤之以鼻，过去辉煌的时候，也是那个大门。如今，怎么就不对了。
六十年代初，全国上下备战备荒，药厂的厂址便选在大山深处的荒山上。一批清华北大学生，响应国家号召，一腔热血来到老区，破石移坟，敢叫日月换天地，。
健康活泼的学生们，即使生活再艰苦，也保持着积极向上的生活，在山顶最平坦的地方建了球场。青春的汗水撒在工地，撒在球场，凝结的力量所向无敌。
球场对面石头垒起了门垛，车间分散在山南坡，车间建好当年就投入使用，给国家创造了利润。这一些，蓝欣是听师傅说的，她颇为自豪是第一批工人，能给家乡做出贡献。
当年的石头房子还在，经过岁月的熏染依然粗犷庄重。她想象师父年轻时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出。难道，她过去一直是这个样子吗？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女人一边心如死灰，一边坚如磐石。她在众人眼里一直是个谜，拒绝涨工资，自己的探亲假让别人休。
滴滴，急促的车鸣声打断了思绪，紧接着又被汪莉莉拽了一把。一辆崭新的黑轿车，擦身而过，朝着厂门口开去。
呸，有人鄙视远去的汽车，好像汽车带给他侮辱一样。大部分人沉默着朝大门走去，集资的消息已经正式放出，每个人心里都像压了一块石头，一切都迫在眉睫。
蓝心切菜的时候，心里还想着筹钱的事，青萝卜一滚，险些切了手指。她用手背抹着额上的冷汗，听见楼道里有沉重的脚步声，猛然想起了甄爱妮，似乎是她的脚步声，迟缓而沉重。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她了，她知道集子的消息吗？想到着蓝欣手加快了些，多切了萝卜丝，准备好了饭菜，等邻居上门。可是，一直到王胜利爷俩进门，也没有等到。
前几天，甄爱妮就有些异样，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蓝欣不放心，盛了一碗菜，拿了两个馒头去敲对门。敲了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露出甄爱妮浮肿的脸。她看见是蓝欣，疲惫的脸上略有吃惊，连忙敞开了门，歉意地说，“进来，进来。”
看见甄爱妮，蓝欣就放心了，本想把饭菜交到她手里，自己就回去。甄爱妮却没有伸手的意思，只是一个劲的让她进来，神情并不冷淡。
蓝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门。她把盘子摆放在茶几上，说，“我刚炒的萝卜丝，放了虾皮，挺好吃，特意让你尝尝。”
说完，蓝欣就紧张地盯甄爱妮，担心她像那天一样，有反常的举动。她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就现场尝给她看，让她消除疑心。
甄爱妮楞了半天，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边用手揪着毛衣袖子上的球，一边过意不去地说，“咋好意思，咋好意思吃你的饭。”宽松的白毛衣，让她揪的更加松弛了，看样那天的事，她已经不记得了。
蓝欣仔细观察，她懵懵懂懂的眼睛，不像是装出来的，身上往日的灵性似乎消失了，心想她脑子肯定有问题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人都是要相互帮助，这个世界也能温暖。
“没事，我寻思你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就多做了一点。”蓝欣一边观察她的脸色，小心说着话，生怕她脑子像那天一样走火入魔。
“谢谢你，谢谢你。”甄爱妮真诚地道谢，并没有一丝虚伪。
蓝欣心里叹了一口气，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你吃吧，等会我来拿碗筷。”蓝欣嘱咐着。
出乎意料，甄爱妮挽留蓝欣，“你在这玩会吧，我家好久没有人来了，要是勇不回来，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等等，我一会就吃完。”说着自己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蓝欣本来就想和她聊一聊，见她真心真意留自己，也就拉过一个马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见甄爱妮低着头扒拉饭的样子，蓝欣就知道，平时她一个人在家肯定是凑合的，顿时心里多了一份同情。环顾四周，墙上除了几张奖状外，没有任何装饰。卧室门开着露出床尾，水红的床单大概还是结婚时的，看样这些年她家没有添一点东西。
蓝欣问甄爱妮，“这几年，怎么也不见勇他爸爸回来？”
“他很少回来，就是回来也不在家住。”甄爱妮吃着饭毫不在意地说，那语气像是说一个外人，而不是自己的丈夫。
蓝欣心里一惊，“不在家住，那他能去哪里住？”
“勇爷爷身体不好，他回来在他爷爷家住。”甄爱妮似乎对此觉得正常，“勇平时也在他爷爷家住。”
“那……你不想孩子吗？”蓝欣小心翼翼地问，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生怕刺激了她，马上就开始安慰道，“其实，这样也挺好！你就不那么累了。”
一提起儿子，甄爱妮两眼立刻活泛了，“想啊！有时候想的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去他爷爷家，他家又不让我进门。”说到儿子甄爱妮有点恼火，“我想让勇回来住，他们不让，说我教育不好孩子，谁让我文化水平不高呢。”
“你没上高中？”蓝欣吃惊地问。
听见蓝欣的问话，甄爱妮竟咯咯的笑了起来，“上是上了呀！光记得勤工俭学了，早就忘了学得啥。学的那些东西啊！早就就着煎饼吃了。”
见甄爱妮说话的样子，蓝欣觉得她脑子里的一根弦锈掉了，难道丈夫不知道？此时，她心里升起一种责任感，想帮她一把。便又问她，“厂里集资的事，你知道吗？”
“集资？勇他爸集了好多邮票。”甄爱妮的眼神迷离起来，“能卖好多钱呢，可是他总也不回来。”
蓝欣心头一颤，往日那个活泼的女人，已经被岁月改变的面目全非，自己怎么没有发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