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家访
“看来,有必要做个家访了?”
“家访?”
“嗯。”
王胜利满心欢喜地看着董和平,真想夸奖他几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适。作为老师说话要谨慎,不能让学生觉得有任何暗示,影响他们的心理成长。为了表示关心,便仔细问了董和平的家庭情况,没有想到他身世凄凉。
原来,董和平父亲去世后,母亲很快就改了嫁,叔叔就把他接到县城,送到这所重点学校。本来,计划住进家里,离学校也不远。可是,婶婶的脸色不好看,每天说话夹枪带棒,埋怨叔叔没本事。董和平也不愿意寄人篱下,只好住在学校里,一心扑在学习上,决心像叔叔一样一鸣惊人。对于宋佳佳,他知道自己就是癞蛤蟆,也不想吃天鹅肉。
凡事要趁热打铁,才能事半功倍。当天晚上,王胜利就开始了家访。他一口气爬上了五楼,气还没有喘匀,就闻到一股不好的味道,让他感到诧异。暗黄灯光下,东西门前各自摆着鞋架,大凡医生都有点洁癖,对异味特别敏感。但瞅一眼鞋架,他却犹豫了,不对劲呀!难道记错了。东侧,鞋架上的鞋子黝黑锃亮,质地高档,看样生活富裕一些。比较之下,西侧的鞋子,不仅灰扑扑的,还有点旧,不符合内科主任的身份。他又回想了一下,董和平说的地址,确认没有错。
王胜利轻敲门,但半天没有人开门,他心里嘀咕:难道不凑巧。他回头看了一眼鞋架,那两双灰扑扑的皮鞋,似乎还散发着汗臭的气味。他一横心,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门才开了。一个穿旧衬衣的中年男人,疑惑地打量着王胜利,还没有等男人开口,他抢先介绍自己:是董和平的老师。因为,男人长着和董和平一样的高鼻梁,肯定是董向前无疑。
当王胜利自报家门后,被热情地请进屋里。厨房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在问是谁。董向前走到厨房门前,扶着门框说了几句话,门就被关上了。
王胜利坐在沙发上,董向前忙着泡茶倒水,脸上却闪过不易察觉的不安。一般老说,老师就像猫头鹰,夜猫子进宅,没有好事。
王胜利的目光被一个物件吸引,茶几一侧,地上是摘了一半韭菜旁,旁边突兀地放着一个木凳,它已经被岁月熏染成黑色,脏脏的,与周围环境很不协调。顿时,让他有时间交错的感觉。看来,这个董向前有点意思。
董向前见状连忙解释,“老家带来的。”
此时,王胜利才发现,屋里陈设寒酸,心里不免暗暗吃惊。当他看到董向前急切目光时,便知道今夜的家访,给他增添了担心。便避重就轻地讲述了董和平的伤情,着重表扬扬了他的学习成绩。董向前脸上的焦虑,才逐渐消失。
“这个孩子很懂事。”董向前殷切的注视着老师,“就是脾气有点倔,老师多操心。”说着起身想找点什么东西,目光扫了一圈后,一头扎进了厨房,似乎和女人商量着什么。
很快,董向前拎着一摞粉皮出来,“这是自己家做的红薯粉皮,冬天炖白菜特别好吃,你走的时候拿着。”
王胜利顿时觉的不自在,好像今晚的家访是邀功来了,同时也有一种被人看轻的感觉。但他还是表现出恭敬的样子,婉转的说出请求帮忙的意思。
董向前楞了一下后,恍然大悟的笑了,“帮忙不成问题,但有一条,必须是真实的,我签字要负法律责任的。”
他的话像一盆凉水浇在王胜利头上,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但他不死心,便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金溜子,放在大理石茶几上,讪笑着说,“这是,我一点心意。”
董向前刚想张嘴,厨房的门就开了,女人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走了出来,她热情大方的说,“吃饭了,吃饭了,没有什么好吃的,丝瓜金蛋汤,老师一起吃吧。”
王胜利目瞬间石化,这个女人是神吗?一切行云流水,白胖的脸上神情落落大方。最重要的是,这一切拿捏的恰到好处,分毫不差。
她把碗放在茶几上,一只胖手不露痕迹的去抓金溜子,“我们老董心可软了,就看不得别人受难为,不知道垫了多少医药费呢。”
王胜利知道是客套话,便起身告辞。
就在女人手触到透明小袋子时,奇迹发生了。董向前如闪电般迅速,抢先把东西抓到手里,客气地拥着王胜利出门,并顺手把金溜子放在他的外衣口袋里。
砰,门在身后关上了。王胜利沮丧的站在门外,屋里传出争吵,女人的抱怨声。
王胜利走出家属区时,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县城。他仰望着茫茫的夜空,星辰寂寥,混沌一团,找不见幼年明亮的星星。他不明白,如今还有董向前这样的人存在,难道他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还是真人不露像,让人费解。难道是好事多磨,但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一阵凉爽的秋风吹过,隐约有哭声传来,哭声婉转如诉如泣,如歌如叹。他想起来,墙内是医院的太平间,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便加快了脚步。
他走到拐角的暗处,闻到腐臭的气味,一个灵巧的黑影从暗处跃出,朝着马路对面跑去,接着听到刺耳的刹车声。
等王胜利赶到路口时,有一个满嘴酒气的男人,骂骂咧咧的钻进车里,汽车嗖的没有了影。斑驳的路灯下,一滩黑色的血迹,和一条压扁的猫。
他在商场门口,找到自己的自行车,嘎吱嘎吱的往家骑。大街上人空荡荡的,小城人没有夜生活,吃了饭之后热衷于床上运动。过去孩子多的男人,会被冠誉运动健将的称号,还颇为自豪。如今只生一个孩子,这个称号也消失了,却莫名的多了许多双胞胎。他有些后悔,要不是蓝欣产前子癫,那个引产的男孩他会抱回来。
多年前的夏天,蓝欣医院待产,同病房有个足月引产的农妇,因为是二胎,没有出生证。他和她说好了,如果孩子活着,他就抱回家,可以报双胞胎户口。
那一天,两人一起进了产房。他像一匹饥饿的狼,徘徊在产房门前,分辨着妻子的呻吟声。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蓝欣久久没有出来。他不放心,扒着门缝朝里看,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又跑到平房前面,想透过窗玻璃往里看,玻璃被白布遮挡的严严实实。没有办法,他只好回到门前,猛然发现遮挡玻璃的白纸上有一个洞,便急不可待地靠了上去。
忽然门开了,一个护士出来喊:蓝欣的家属在吗?
那声音对他来说,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他跌跌撞撞进了产房时,蓝欣四肢抽搐,已经不省人事。一群人围着她,忙着输液抢救,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帮不上忙。
邻床,那个农妇脸色苍白的呻吟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医生把血淋淋的婴儿扔桶里,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不忍直视。
忽然,有人喊,“出去,出去。”
一个剽悍的男人,像狼一样扑了过来,迅速从桶里掏出拿浑身是血的婴儿,揣在自己的怀里就跑了出去。
“拦住他,拦住他。”医生们虚张声势地喊着,却没有一个人去阻挡。那个响亮的哭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了。
多年后,他无不惋惜的说妻子,差一点就多了一个孩子。蓝欣却说,一切都是命。
如今,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
他一边想着往事,腿机械的运动着,不知不觉到了楼外楼前。一阵短促的喇叭声响起,唰,雪亮的灯光照射在他身上,在他捏住手闸的瞬间,车子失去了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