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羊肉汤
商业街， 是县城最热闹的地方。沿街各种商铺，鳞次栉比，中间白帆布搭成凉棚，下面是布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商业上， 这正是集体经济走向衰败，个体经济蒸蒸日上，蓬勃发展时期。
街口，王胜利推着自行车，从西往东走着。他知道，在这里能找到王鹏，因为诗要有烟火气。
他没有回家，顾不上吃午饭，去找王鹏。街边餐馆飘来香味，让他觉得自己更饿了，肚子里咕咕噜噜响。很久，没有饥饿的感觉了，他又找到了力量。饿是他一切的动力，考试、上学、走上讲台，没有一次不带着饥饿感。因为，饥饿能让人感官更敏锐，没有懈怠和昏昏沉沉。如今，在大街上混合的香味中，他能轻易分辨出各种香味。
秋天，收获的季节，各种果实陆续上市，让充斥着商业气氛的街道，飘进一股旷野的气息，让人如走进原野，精神为之一振。
很快，他就发现了王鹏。他蹲在路边，顶着一头卷发，正往一个老太太秤盘里拣栗子。
老太太胆怯地提着杆秤，目光在王鹏的肩上游移，似乎拿不准穿米色制服的王鹏，究竟是什么部门的人物。
“嗨，够了。”
王胜利故意变了声音，把自行车往前一推，前轱辘碰在王鹏的后腰上。
“你这人，怎么回事？”王鹏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看见王胜利时，嘿嘿地笑了起来，“我说呢，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没吃饭吧？”王胜利问。
“还没呢，这个能当饭。”王鹏得意地提着栗子，他因为职业，经常在街面上溜达，养成吃零食的习惯。
“走，我请你吃饭。”
“行啊！去吃羊肉。”王鹏没有客套，率先往西走去。
卖栗子的老太太，哗，把栗子倒进口袋里，扛着口袋走了。
两人来到街口一家羊肉店，当地盛产一种黑山羊，因为在山上放养，肉质紧实鲜嫩，大锅全羊，滋阴补阳，当地人都很喜欢吃。
老板是一个韵味犹存的女人，忙着摆盘子摆碗，王鹏热情地起身帮忙，嘴里叫着姐。王胜利见他少有的热情，心里有些奇怪，便打趣道，“呵，近墨者黑，进了侯门会处事了。”
“当然，你不知道老板是谁？”王鹏对着老板的背影，小声地嘀咕着，“看不出来吧？”
王胜利瞟了一下女人的背影，这个年纪的女人不能用窈窕淑女来形容，总觉得她少了一些风尘气，和一般人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便摇了摇头。
“他爱人，你认识。”
“谁？”
“交警的大队长。”
王胜利点了点头，“我还真认识。”
多年前，早上急着上班，汽车走了机动车道，就是被他罚款教育的。当时，人来人往，作为老师，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热气腾腾的一盘羊肉上桌，谈话才进入正题，王胜利一杯小酒下肚，掩不住兴奋说，“你嫂子怀孕了，我想要这个孩子。”
王鹏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只是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为了表示祝贺，滋溜，吞了一杯小酒，他怔怔地盯着酒杯，一仰头又喝了一杯，然后一连说了两个，好，好。
王胜利这才察觉不对，这个消息对王鹏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刺激。结婚多年，老婆至今没有生出一儿半女，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说破天也不去。
“你打算怎么生。”王鹏眨着泛红的眼睛盯着老同学，“饭碗不要了？”然后长叹了一声，用手轻拍着桌面，“当老师虽然累，现在让我回去当老师，我还愿意。”
“行了，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有办法还来找你。”
王鹏略带伤感的话，王胜利不以为然，诗人时而忧伤，时而激动的性格，他已经司空见惯。学生时代，他半夜醒来，会在黑暗中朗诵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你做买卖，我还能帮上你。生孩子这事，真的帮不了你，计划生育的人，我也不认识。”
“你不认识，你丈母娘认识呀！她是管文教卫生的，这点事还不小菜。”
“我那个丈母娘，可是不好说话。”王鹏摇了摇头，不肯答应。
王胜利左一杯，右一杯，威逼利诱，说情讲义，最后逼的王鹏答应试试。
王胜利为了生儿子，在羊肉馆里游说老同学时，蓝欣也在扩大生存空间，找到自由呼吸的地方。
下午，打扫完动物室以后，把动物粪便运到楼后，这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净化池，池子边上种着两陇萝卜，粪堆就在菜地旁边。
把湿淋淋的新粪摊开晒干，这是苗得雨交代的任务。她摊开完动物粪后，无事可干，就对着池水发呆。秋风刮过，带来旷野的寂寥，冲淡了粪便的臭味。夕阳下的水池，像一个插满格子的针剂盒，被废弃在南墙下，格子里荡起一层层波纹，蓦然，波纹乱了，一条鱼在水里游动。
蓝欣大吃一惊，这种环境里还能有鱼，简直不可思议。
在楼上的时候，也曾看见过有人巡视池子，她还挺纳闷。这个沉淀池已有有很多年，它迷魂阵一样的格局，让水流在这里流转，默默地升华。车间的废水流进这里，通过沉淀微生物分解，降低化学需氧量后，通过一个渠道排到墙外，然后灌溉农田和果园。有四环素发酵车间的时候，排除去的水是褐色的，车间停产后水才变清。如今，四环素早就淘汰停产，这池子似乎也失去了作用。
蓝欣好奇地走到池子边细看。池水里的确有鱼，一尺左右的样子，蓝欣心里感叹，在这样的环境里，那鱼还能活。人怕什么呢？想起姥姥的话，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心里竟生出一股热辣之气。
这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心里一喜。以为科长让自己回标准溶液室，不出所料，汪莉莉终究是担不起来。
蓝欣定了定神，从容第转过身，却是李明站在楼角，频频朝她招手。心里一凉，随即五味杂陈，不知道是喜，还是悲，难道就这么离开吗？刚生出的斗志，开始瓦解，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何苦呢。
蓝欣不甘心，恨恨地朝楼上看了一眼，那窗台上的韭菜莲还在，似乎没有枯萎。看来汪莉莉还有良心，没有忘了往日的情谊，想到这，心里不在紧的难受。
她懒洋洋的走到李明跟前，“你快走了吧？”
“嗯，快了，等退了集资钱。”李明又一次诚恳地劝蓝欣，“你应该下决心了吧？别再执迷不悟了，你都被发配到这里了，还不死心？”
蓝欣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乱的很。家即是留恋的地方，也是她憎恨的地方，即使港湾，又是战场。怎么对他说，他怎么能明白呢？
“你都这样了，还下不了决心？”李明看蓝欣没有回答，想了想说，“你先过去，你对象的工作再想办法，应该不难。”
“不是工作的事，他和我不一样，除了上大学那几年离开，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特别恋家。”
她没有信心劝说得动，与她相反，丈夫是个特别注重感情的人，更何况婆婆的糖尿病日益加重，脚趾溃烂，视力开始模糊。
“月亮绕着地球转，你走到哪里他还不得跟着，机会难得，过去这个村，真的就没有这个店了。在这里你是小兵一个，去了那里就成创始人，说不定还是合伙人呢。”李明继续诱惑着蓝欣，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有人抵挡住金钱地位的诱惑。
“呵，我才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我就求一个稳定，好歹这个厂也建了几十年了，一时半会不会垮。就凭你们几个人也去建厂，能行吗？听说咱厂建的时候，技术力量都是北京上海 的大学生呢，现在他们都走了，但建立的体系都很完整。”蓝欣不放心，毕竟做药不是做食品，哪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她相信，一个好的厂子，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才能成长壮大。
看着蓝欣执拗的样子，李明不由的感慨万千，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你过去挺聪明的一个人，这些年，在标准溶液室待傻了。你没有听顺口溜都说，如今想来钱快，除了截道，就是造药。现在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老板说了，他们先做片剂，以后在发展别的。药片里除了淀粉糊精，最少的就是药了，哪能不挣钱？要不人家说，压片机一响，黄金万两。现在，到处都需要咱这样的人，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
李明苦口婆心地说着，拍着胸膛打包票，保证去了工资是四位数，竟说的蓝欣动了心，心一狠说，“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决定冰释前嫌离开这里。
她刚要说出决定，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哎！你怎么在这里。”
蓝欣错愕，迅速地转过头，凝固表情被瞬间融化，绽放出晴朗的笑容。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开心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