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焚烧
动物室在质检科东侧,t型楼的末端,有上下两层。二楼是更衣室,过去有一个小门,通往留样室。如今那铁栅栏的门被封,成了一个死胡同。
蓝欣靠在东墙上,似乎筋疲力尽,其实她在贪婪的呼吸,就像将要走进监狱的犯人,呼吸最后一口自由空气。水泥墙散发着太阳的气息,就像夜晚拥在怀抱的被子,带给人一种温暖的安全感。
动物室在一楼,一道灰色的铁门隔开人的世界,大凡动物都是喜欢阴暗潮湿,仿佛只有在半明半暗之间,也能与人建立牢不可破的关系。在蓝欣心里,走进动物室,就和走进阴暗一样,自然不如阳光下的日子舒服。
她的头在墙上轻轻摩擦着,像宛如一根火柴,腾起一股火苗,燃烧殆尽,也不去敲那扇紧闭的铁门。虽然,外面的空气并不好,飘来一阵轻微的气味,但要比阴暗的腥臭好的多。想起,那一晚猫凄厉的叫声,她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她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生怕遇到熟人。周围与厂里截然不同,不但僻静,还有点荒凉。这里曾是人来人往的公会,如今台阶上寂静的没有人声。除了一棵叶子萎靡的桃树,还有一间低矮的小瓦房,石墙边一个被熏的发黑水泥池子,天空中没有一只鸟。
正在她极力逃避现实时,蓦然,远处响起一种声音。
隆隆隆,声音由远而近,打乱了蓝欣的思绪。
不远处,两个穿白工作服的女工,推着一辆拖车,轰隆隆朝这边走过来。拖车上堆着一捆捆白纸,白纸上摞着一盘盘不干胶瓶贴。仔细看,推车的一个是邻居甄爱妮,另一个人高马大脸如银盆的女人叫马红梅,天生衣服大嗓门,被人叫做“大喇叭”
“这么清闲啊!上班在这晒太阳。” 马红梅看见蓝欣靠墙站着,心里立刻涌起嫉妒,便阴阳怪气地说,“还是在科室好啊!上班不耽误晒太阳,那像我们劳碌命。”
虽然,蓝欣和马红梅不是很熟,但知道她是某个车间主任的老婆,作风泼辣,就没有搭理她。而是,朝甄爱妮笑了笑,“销毁?”
甄爱妮眼神迷茫,好像在想什么,对蓝欣忽然问话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的回答,“你在这上班呀?”
“嗯”蓝欣点了点头。她看着这张白皙的娃娃脸,不知道如何回答好。最近,这个活泼的女人总抑郁寡欢,对谁也提不起精神。难道,自己无意之间得罪了她。
马红梅见蓝欣不搭理自己,自己从车上拎下两捆纸,昂首挺胸,大步朝小房子走去。
甄爱妮朝蓝欣羞涩地笑了笑,也一手拎着一捆纸,弓着腰紧跟在高个子女人的后面,朝水泥池子走去。蓝欣纳闷,甄爱妮怎么有点冷淡了,难道自己真有做的不妥的地方?
蓝欣苦笑了一下,这个世界仿佛忽然颠倒了,让她分不清真伪虚实。
马红梅没有好气,使劲把纸扔在池边,噗,沙地上立刻腾起一股尘土。她折回来,开始卸车上剩余的纸,瞅见蓝欣默默注视着自己,并没有帮忙的意思,表情立刻夸张起来,“哎!看你邻居在这里劳动,也不帮忙呀!”
“每一个人的工作不同,做好自己的就行了,我怕帮倒忙。”蓝欣冷冷地回答,让她碰了一个软钉子,她看不上马红梅强势的态度,何况自己和她也没有多熟。
“见面搭把手,这道理你不懂?”马红梅胖脸上浮出鄙视的神情,眼睛斜着蓝欣,“你真好意思,看俺俩干活?”
“有什么不好意思?每个人职责之内的事,都是自己负责,谁也不能乱插手。”蓝欣见马红梅撇了撇嘴,很不服气的样子,也没有好气地说,“一样,我的工作你也没法插手呀!”说完竟有点心虚,自己马上就去动物室了,这种工作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幸亏她们不知道,要不还不知道说出什么话。
马红梅见蓝欣毫不相让,却又说不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毕竟工作就像铁路工人,依然管一段。心里憋了气,就拿手头的东西撒气。
马红梅把一捆捆纸狠狠丢在池子外边,腾起的尘土很快在风中消散。所谓池子只不过一面靠墙,三面用砖围了抹了一层薄薄的水泥,边角处还露着红砖。这里是全厂唯一的销毁池。车间用剩的标签,药品说明书,和超过有效期一年的记录,批生产记录等,都必须在这里销毁。
甄爱妮见她们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也不敢插话,她像一只勤奋的蚂蚁,低着头一趟趟,往池子里拎纸,很快拖车上就空了。
嚓,火苗一闪而过,蓝欣闻到久违的火柴气味。火像一颗流星落入池子里,轰的着了起来。
蓝欣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自己的脸被烤的通红,宛如多年前自己坐在灶前,火苗舔着灶台,续一把玉米秸,看一眼膝盖上的书,格林童话集是她整个童年的伴侣。
哎呀!着了,着了,耳边响起喊声,蓝欣打了一个激灵,又把锅烧糊了。抬眼看到池子边的火焰,蓝欣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来,回到现实。
秋风吹过,火飞到外面,一摞说明书在风中打着滚,朝桃树滚去。马红梅见事不好,从桃树上折了一根树枝,用力的拍打着起来。火苗像一个顽皮的孩子,躲来躲去,越烧越旺。忽然,一个旋风裹着那叠着火的说明书,朝着墙根滚去。墙跟下,赫然摆放一堆试剂瓶。
快点,快点,马红梅害怕了,惊慌地朝甄爱妮大声喊。
这时,甄爱妮却目光茫然,对着越来越大的火不知所措,显然她是被火吓着了。火从池子里蔓延出来,她脚边的说明书也被引着了,她愣愣地站着,也不知道躲避,裤脚眼看就被烧到。
“躲开。”蓝欣扔掉手里的白大褂,飞一样地跑过去,手伸向甄爱妮的后背,一把抓住她的衣服。
当甄爱妮被拖离火焰时,好像才回过神来,一边跺脚,一边哎呀!哎呀!地嚷着。工作鞋被烤软了,鞋尖上的胶变了形塌。哎呀!哎呀!她甩掉鞋,穿着一双红袜子在沙地上跳着,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找不到逃跑的方向。
火苗越来越高,摞着的不干胶也点着了,黑色的浓烟聚成一片云。马红梅体力不支,拖着树枝蹦到远处咳嗽着,但目光在四处寻找,“水,哪里有水?”
“这里哪有水?”蓝欣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墙根的扫帚继续拍打火苗,火苗仍未减弱。砰,试剂瓶子烧爆了,发出彭彭的爆裂声,黑烟里多了刺鼻的怪味,让人头晕恶心。
蓝欣两步抢到上风处,朝着两个女人大喊,“沙子,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