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吾妻4
曲云自顾自地说,白芝麻溜的自己整理消息。
曲云一直不知道徐小娘心有所属,连往日里与徐小娘共事的伙计姑娘也都不知道。大家都简单的以为是徐小娘看不上曲家公子,或是不愿嫁入内宅。
连曲云都这样认为。
不少姑娘看在眼里,明面上好言相劝,叫徐小娘不要想不开,暗地里又说了多少恶心人的话就不得而知了。
风言风语如影随形,在徐小娘被班主赶出戏班子后,这样的言论又改变了方向。大家都相信,徐小娘一定会为自己找出路,而这个出路,就是曲云!
良辰吉日。
曲云满心欢喜迎了自己的新娘子。
家中长辈虽是同意了这门上不得台面对婚事,却也有要求:徐小娘只能为妾。
妾就妾,大不了我只纳妾,不娶妻!
曲云注视着睡在晶莹冰块里徐小娘模糊的脸,言语中是那时立下豪言壮语的狂妄。
“可我没想到,她不愿意嫁给我的原因是,她爱上了当年簪花游街的江华!”
“我以为,她担心自己嫁入我家后会受欺负,所以我在家里面好话说尽,得了家里面各位长辈的同意;我以为她担心内宅水深,怕自己被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不起,所以我老老实实的追求,让全城的贵女都看见我对她的重视;我以为她担心自己只是妾室,连孩子都无法叫她‘娘’,所以我至始至终都只纳了她一位妾室……”
曲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一个个字,都不是说出来的,是从嘴巴里抖出来的。金铠林不理解,但是他从曲云凄惨的表情里看见了一个苦情人的悲伤。
“我把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让她困扰的问题都解决了。我幻想着两人幸福美满的生活——我在外面与人周旋,回到家了有貌美如花的娘子唱戏,为我舒缓疲惫。周边无论男女老少都说她命好,祝福我们长长久久,百年好合。甚至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们可以相敬如宾……”
曲云突然抬头,看向白芝:“你知道吗,那年我和徐小娘的婚事,还是你师父主持的。他从青忻州,到湘州来。那时候你还小,应当是不记得了……”
“记得,我和师父去那边办事来着,多的便记不清了。”白芝听他这么一说,脑子里有了一点点印象,不多。
“你师父听说我们要喜结连理,就来看热闹,不过说的不是好听话。他说我们没有鸳鸯命,却注定要纠缠。我当时就不乐意,大骂他是江湖骗子——尽管我知道他在江湖,朝堂,在民间的威望。”
“那时候年轻,硬要你师父为我和徐小娘主持婚事,我一定要让你自以为是的师父看见——我和徐小娘是上天注定的眷侣,是八辈子修来的夫妻情!没想到的是,你师父没有拒绝,甚至相当愉悦的为出言不逊的我主持全场。”
“徐小娘盖着红盖头。虽然她只有一个妾室的名头,但关于正妻的路数,我一样也不敢俭省——连她的嫁妆,都是我自己添的。我自认为我爱她,便是一点也不想辜负她,让她难过,不自在。”
曲云眼中流露出的深情,就像冰窖里的冰——晶莹剔透。
“新婚夜里,徐小娘十分抗拒,我怕她伤着,又怕下人说闲话,就遣散了下人,连守夜的人也打发了,自己在婚房里打地铺。至于长辈的‘关心’也都被我三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打回去了。我以为这样的状况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只要她看见我的真心就好了。你知道吗,我就这样,没有任何逾越之举,甚至无欲无求的度过了一年!”
曲云面目狰狞,他回忆里都有什么,白芝不知道,他能知道的只有自己查到的消息和当事人说出来的话。
“我是一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男人,我不是和尚,更不是太监!我会疯的!”
“事实上,我也确实疯了,我在一天夜里,使用了我作为男人,她的夫君,应该享有的权利。她哭了……她哭的好大声……哭到断气,哭到昏迷,哭到……我甚至以为我要杀了她!那个时候的我觉得,我是疯子,那她就是女疯子,不然为什么哭的那么癫狂!”
白芝好整以暇的看着曲云放在冰上用力到泛白的手,或许是被冻的。
他和她一样,都是疯子,疯子鸳鸯。
亡命鸳鸯。
“那天晚上之后,她开始绝食——这是话本子里无处不在的一段。我想她一定是唱戏唱多了,唱到话本子里去了。但可笑的是,自从她嫁给我,就再也没有唱过戏,哪怕是一句,有时候甚至连开口说一句话,于我而言都是一种奢望!”
“她不爱戏,她只是要靠着戏吃饭。”
“她渐渐消瘦,好像下一秒就会碎掉。”
“我强迫她吃饭,给她灌水,让她能够活下去。我想让她感受到我的爱意,哪怕一点点也可以……”
“世上不缺苦情人。”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爱江华的吗?”
曲云脸上是阴恻恻的笑容,可手上却异常温柔地描摹着徐小娘的脸。
“曲府也是有些地位的,在湘州景城。那年江华受任,刚好被调到景城当地方官。新官上任,难免要和地方的势力打交道,自然少不了去曲府坐坐。我作为家中长子,陪同是必然的。至于徐小娘,本不该出现在前厅,可偏偏,她就是出现了。”
“她画着浓厚的妆容,穿上了压箱底的戏服,张开了尘封一年之久的金口。她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甚至精气十足,完全没有闹绝食的时候那种日薄西山的脆弱。”
“你永远也想象不到,那个时候的她,有多么……多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明明她没有看任何人,但我知道,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第一次来我家的男人。她就像冬日里绽放的晚霞,迷人眼的法术,比话本子里的狐狸精还勾人心魂。明明是大好的艳阳天,我只觉得心寒,连站都要站不稳。”
“她的心。”曲云看着远方发神,“比数九寒天还冷,比青砖玉瓦还凉,比嶙峋怪石还硬。你说我贱不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