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净怨·书情
洛予霜也好奇地插了一句话,“云澈,那人是谁?”
当时月黑风高,定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那人的声音带着些许童稚之音,而且也高出慕云澈一些,搭在肩上的手犹如泰山压来,让人心神不宁。
“不清楚,天那么黑,看不清楚脸。”慕云澈摆了摆手,那也实属正常,就好比如今这样,他们坐在一起,只有微弱的蜡烛光,凑得近些才能勉强看得清在旁的人。
洛予霜灵光一现,又问道:“那声音呢?你看不清,声音总听得到吧。”
慕云澈这下也有了一些眉头,不过很快又快速湮灭,道:“记得是记得,这村里有百来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况且是不是这个村里的人都尚未可知。”
想着,身旁传来柳珩坚定不移的声音,他道“是”。其他也转头去看向柳珩,言外之意何其明显。
要断定是否为杨柳村之人,其实很简单。其一,那人熟悉这个村,并能在慕云澈出来之后快速地发现他,告诫他回去;其二,那人若是外来之人,断然不会对素不相识的慕云澈手下留情,杨柳村的人都见过慕云澈,外人不知慕云澈的名字。
众人恍然大悟,慕云澈忽然想起自己与明空岚曾到过李家,碰见过发疯的李轩,那声音倒是与之前那人颇为相似。
柳珩在此刻却是摇头,道:“李轩确实已经疯了,是他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排除是他。”
二老默默地听着,手上的筷子从未停下,分别帮他们夹菜 贴心地让他们不要光顾着说话,也吃一些饭。
“过几日,李垣与秀香姑娘就要成亲了,我们届时可去看看。”
其他人也点头附和,孔母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插话,对着明空岚道:“除了这位小岚公子,其他人想去就去吧。”
突然被针对的明空岚顿时疑惑不解,想说的话脱口而出,有些委屈,“为什么他们能去我就不能去?针对我也不用这么明显。”
柳珩道:“先听听大娘怎么说的。”
孔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告知他们一些事情,“小岚喜欢率性而为,凡事不喜考虑后果,我是怕你见了那场面,忍不住动手。”
确实如此,前几日明空岚受不了怨气,干脆就将李家的一座小谷仓给烧了,这又得多留几日,打杂赔偿才能离开。
洛予霜不解,问道:“难道不是令人兴高采烈的的场面吗?怎么会动手?”
还未等其他人开口说话,苏韵便一言先出,语气略微激动,“肯定是没有遇到心爱之人,便不会高兴。明少阁主早就看不惯李垣,又见李垣欺负姑娘家,自然就动手了。”
寻来一道目光,发现正是柳珩。苏韵不知为何,不敢直视柳珩的眼睛,只是默默地又低下头去,吃着饭。
柳珩收回目光,不想苏韵尴尬,只是打趣着道:“人都有不顾一切的时候,不能说那个时候做的决定是错,那只是对于旁观者而言。空岚,你看看,我们可是很了解你的为人。”
明空岚不在意地喝了碗汤,道:“不去就不去,废话真多。”听着这语气,是有些生气。
“还记得你第一次同我说的话吗?”
这个话题,转到了之前在迷雾幻境的时候,那时明空岚嫌吵闹,便先去探探路,回来时不小心踩了柳珩一脚,他又想息事宁人,便说了一句话。
赔柳珩一百双鞋。
如此久远之事忽然被提及,明空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装作淡定地道:“都是好兄弟,不分你我。我现在身无分文,上哪去给你找鞋。”
好了,有了引子,便可以更好地引出下面的话。柳珩凝眄着桌上的芹菜,神色自若,道:“我知道,既然是兄弟,那你帮我做件事,待会儿告诉你。”
慕云澈在此刻开玩笑,语调好似那些戏曲人家,颇有几分气韵,道:“是吗?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从实招来!”
晚饭过后,苏韵安静地站在草屋外面,等待柳珩同明空岚商量完事情后出来。半个时辰已然过去,寒气蒙上那边的山头,月亮悄无声息,霜露已结,寒冷令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千等万等,可算等来了那人。
“晏修哥哥。”她轻声呼唤,喜悦瞬间溢上心头,仿佛见过百花开放之美好。
柳珩正准备赶回房,却遇到了苏韵,见她于寒夜里不停地搓着手,料想她在此等了多时。有些于心不忍,道:“最近天寒,夜间还是少走动为好,即使有急事找我,也应该照看一下自己。”
关心一类的话语总是让人心里一暖,苏韵只是静静地看着柳珩,脑海回想着秀香的劝告,有些迟疑地道:“晏修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大半夜的不顾寒夜寂冷,定是遇上了不能解决的问题,但柳珩还是疑惑地道:“很急吗?你可道来,我在听。”毕竟这几日同她的交流甚少,也不知她遇何难事。
这下子轮到苏韵,她支支吾吾地道:“就是,我……呃,我……”含糊不清的话表达不清,更加令苏韵紧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看出她有些冷,柳珩从屋里向明空岚借了一件披风,缓缓递给苏韵,示意她快点披上,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因为还有碗筷未洗,他又道,“我们相识那么多年,不必拘谨,尽数道来。”
有了件蓝色披风,苏韵感觉不是那么寒冷,反而有些暖和。虽是如此,但苏韵还是说不出口,只能问些其他的,“晏修哥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声音有些小,柳珩又问了一遍。苏韵心里一横,大声地又说了一遍,这次可能连里面的人也能听到,只见明空岚的屋里隐隐有蓝光围绕,那是明空岚百宝袋里的避声环,可以阻隔外界干扰。
空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不过只持续了一会儿,柳珩打趣道:“苏韵,你大半夜就为此事而来?”
苏韵别扭地看着身后的屋子,道:“怎么会?我就是问问,待会儿再讲正事。你快告诉我嘛。”
柳珩打量了一下她,眼底清澈明朗,面上藏着些许期待,没有过多思考便道:“行,算有。”
“是谁?”苏韵脱口而出,而后又觉得这样的自己过于轻浮,有些不好意思。
柳珩指了指夜空,见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便道:“天色已晚,不适合闲谈。姑娘家不要打听这些私事,快些回去。”
见柳珩有避开的意思,苏韵撑开双手,拦住他的去路,之前的紧张已被心中的好奇代替,连忙问道:“晏修哥哥,我就是想知道。”
这个小姑娘今日有点奇怪,柳珩不觉无奈,后退了几步,温声道:“小韵,此人存于我的心间,是我不能诉说的心事。强人所难可不是我们善解人意的苏小姐喜欢做的。”
看来,是另有其人。
不是她。
苏韵眼底染上失落,周身的一切似乎在此刻暗淡下来,又靠近了他几步,想要将两人之之间的距离拉得近一些。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苏韵却觉得有千里之远。
此刻,秀香从旁边走了出来,走到他们的身边,瞧了一眼失落的苏韵,又对柳珩道:“柳公子,小韵是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
苏韵的脸庞顿时红透,不敢抬头去看柳珩此刻的表情,也不敢去听柳珩接下来的话。语无伦次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立即慌忙逃走。
匆匆离开的苏韵快得只留下一道背影,柳珩看着那道背影,心里闪过之前的对话,面对在秀香姑娘,道:“有过怀疑,其实我没有那么好,也不值得谁的喜欢。”
秀香看着高出她脑袋的男子,那张清俊而文雅的面孔藏着许多温情,眉眼含情,人若看上一眼,怕是要沉沦许久。毕竟,这男子又温柔至极,心思细腻。待人宽厚,一言一行皆在礼数之中。
“柳公子,你喜欢小韵吗?”话说的有些直接,秀香却想替苏韵寻得这个答案,在附近躲着的苏韵心跳得极快,同样很期待这个回答。
柳珩顿住了有一会儿,他在想该用什么样的回答比较好,怎样才能让人心里好受一点。可是,他的回答追溯根源也不会是苏韵想要的,无论怎样,伤心是无可避免的。
曾几何时,柳珩才道:“小韵是戎州城主的妹妹,以后定会有许多王公贵族,文人侠士相娶。柳珩只是天涯孤客,既赠不了荣华富贵,也给不了一生安稳。”
秀香又接着问道:“若她不在乎,你喜欢她吗?”
“苏韵于我而言,只是妹妹。我于她,不会存在男女之情。”柳珩这一次很直接,不似之前那样含蓄,知道秀香姑娘势必要刨根问底,得到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才甘心。
秀香攥紧拳头,想起在不远处的苏韵,又继续道:“那你是喜欢叶知晚吗?”
听到这个名字,柳珩眼底闪过一丝温情,目光落在秀香姑娘的身上,语气不似之前那样客气,颇有些许冷淡。
“秀香姑娘,这是在下的事情,与你的关系甚少。在下知你是好心,但是有些事情不宜说得太过。”
秀香的眼底忽然染上了泪珠,摇摇欲坠,只是自顾又走去了一旁,道:“我知道,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有情人终成不了眷属,像我一样,什么都争取不了。”
远处的苏韵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独自离开,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看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不会暗自神伤。
柳珩只是道:“秀香姑娘,选择权可以不在你自己的手中,但是你有决定权。”
“所以,你是这个喜欢别的姑娘。”秀香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不好意思地用手摸了一下鼻梁,察觉有些失礼,连忙道歉。
柳珩向旁边走开了几步,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对于她的道歉只是一笑了之。喜欢这两个字在他心里好好地藏着,从来没有想过宣之于口。他望向前面的屋子,道:“秀香姑娘,到孔家了。”
他们并不住在孔家,而是住在林子里的竹舍,花了好几日才建成的。
秀香忽然停住脚步,脸色瞬间变白,迟迟不敢再前进一步,想要转头就走,可这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就这么定在原处。
“我……回去了。”说着便快步离开此地。
还未等柳珩提步上前,肩膀便传来一股力量,那人将手搭在柳珩的肩上,未出言语,柳珩彼岸已知晓是谁。
“云澈,你一直都在。偷听非君子所为,我不计较。”
这个不温不怒的语气倒是令慕云澈有些心慌,自觉地抽回手,尴尬地笑道:“这我说刚来的你也不信,我一直都在。什么都听到了。”
柳珩问道:“看到苏韵了吗?”
他了解苏韵,知晓她的性格,若是不去开解她的话,她能闷在心里很久。这毕竟不是小事,况且怀远有所托,身心都需无恙。
慕云澈指了指那边的牛棚,道:“哭的稀里哗啦的,往那儿去了。”
柳珩道:“我去,你别跟来。”原本是想找予霜的,但她二人的关系不远不近,平日里的交流也少之又少。
正准备走时,慕云澈一把拉住他,将手中的那信递给他,道:“这是小晚送来的信,他们如今正在绥远,正准备赶往上京。”
“尺素可还在?”
尺素便是送信的鸽子,慕云澈点头,“还在。”
柳珩从怀中拿出墨书宝,一分为二,将另外一半递给慕云澈,嘱咐道:“将这个交给尺素,墨书宝可以方便我们与他们的联系。”
说完,慕云澈带着另外的墨书宝离去,而柳珩也走向牛棚,一眼看到了躲着墙角的苏韵。
“小韵,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晏修哥哥还是有一言忠告。你的年纪尚轻,同我接触的时日也不长。日复一日过后,你会发现,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愿你知晓,我并非你的良人。”
苏韵抹了流淌在脸颊上的泪水,轻轻吸气,而后走出来了一步,看到柳珩的模样,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说的话也含糊不清,“晏修哥哥,我……不应该在这么紧张的时候说这些,对不起。”
柳珩摇头,只是道:“不会。很抱歉,我没能察觉到你的心情。刚才的话,你听到了。”
苏韵向外走了几步,迟疑地道:“那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相处吗?”
这是不可能的,但柳珩安慰她道:“恐怕不能,有些事情一旦说开,便如落在地上的雨。但我于你,仍是可倚仗的兄长,你于我仍是胜似亲人的妹妹,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仍是最初,但也不似最初。
“早些休息,如今也不早了。”说罢,柳珩便提步离开,也没再看苏韵一眼,未递上一块方巾让她擦拭眼泪,此刻也不应该这样做。
话得说得清楚些,才是对两人都好的办法,反其道而行之,未必有效。
柳珩并不打算就这样回到住所,而是往山上走去,他想看看山上到底有何神秘之处。
山上静谧,只有风过林梢的声音,鸟鸣映衬了这山中的静色。一直来到山顶,这里无一草一木,可谓荒芜之地。
竟能有这灵力,在这里可以舒展灵力,定是藏了什么玄机。月色朦胧,山下一片漆黑,唯有那山顶中央的一块石头在隐隐发亮,似有秘密。
那块石头有结界相护,结界几下便被破了,柳珩仔细观察这块石头,并无特别之处,与寻常的石头别无二致。
正在他迷惑之时,那石头忽然开出一朵墨色的花,花蕾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丝丝黑色气息,外面的花瓣则安静地垂了下来,好似失去了一片生机。
柳珩连忙将它丢在地上,以灵力将其净化,几刻,原本寸草不生的地方忽然长出了嫩草,雨后春笋般重获新生。
“这是师父所说的十恶莲花吗?怎会在此?”柳珩唤出承影,击向长空。果不其然,长空里隐藏着的东西被突如其来的灵力击中,立马现出原形,一颗毫不起眼的珠子就这样悬在空中。
看来是这珠子吸了这里的灵气,阻隔了天地之气,若是毁了这东西,或许山下也可自由施展灵力。
白日时隐没,夜晚时出没,放此珠的人定是知晓杨柳村之人夜晚不会肆意乱走。
但若在此时毁了此珠,会不会为杨柳村招来灾祸,柳珩不敢拿他们的安慰作赌注,因为此刻的五人有禁法环在手,无法施展所有灵力。
思考了片刻,柳珩止住了施法,得回山下与其他人商量再行此事。山路崎岖不平,柳珩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走至山腰之时,山巅忽爆发出一道灵光,灵力光环将整座山都包围起来。
他决定再去探探,点地而起,倏地跃升上去,蓝色长剑从他的衣袖而出,击碎了那颗珠子,齑粉随风而去,化为乌有。
那人一副老态,皱纹分布于整个面部,但那双手却白皙透亮,好似少年。声音却截然相反,介于两者之间。
“柳珩,好久不见。一上来就毁了我的东西,你有胆色。”那人眼睛仿佛睁不开似的,目光钉在柳珩的身上,语气微怒。
这人竟识得他,柳珩用剑指着那人,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为何将这珠子布于此处?”
那人听后仰天大笑,上前几步,将指着自己的剑用手挡了下来,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道:“柳珩,当然是为了炼制噬魂珠。现在都被你给毁了,我想了想,你用命来赔吧。”
噬魂珠需要恶魂炼制,十恶莲花既然已经被毁掉,那人打算发动还未炼好的噬魂珠强行撕开那些村民的魂魄。若是一切仍是最初,那些村民也只会慢慢衰竭而死。
无论是什么方法,那些村民都在劫难逃。
那人手法快而凌厉,颇有留情之意。柳珩与那人对峙了一会儿,也不甘示弱。长剑直驱而上,钉在空中,剑锋指相那人的脖颈。
那人后退一步,提腿而上,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又继续进攻,这一次毫不留情。
柳珩滑跪后仰,立即起身追去,一脚踢在那人的后背,那人受伤在地,轻笑几声,又站起来,一脸不屑地看着柳珩,用手抹开嘴角流淌着的鲜血。
那人的五官开始扭曲,指了指山下,恶狠狠地道:“你有胆色,但可救不了他们。既然这样循序渐进的方式要不了他们的性命,那就换一种。柳公子,小心啊,别把命搭进去了。”
正准备逃走时,柳珩一剑横在那人的肩上,柳珩打量了一眼这个人,说不上有多熟悉,依稀觉得有些面熟。即使那人面容已经见老,但骨相仍在。
“让你走了吗?”柳珩手里出现一道灵符,那张灵符被注入灵力后,自觉飞入山下,速度之快,眨眼之间,不见踪影。
那人只得呆在原地,也不敢有何动作,刚想去面对着柳珩时,悬在肩上的剑又上抬了一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阁下刚才很嚣张。别动,我这剑不长眼,也经不住惊吓。手可能有点抖,一下就忍不住乱动,请阁下好好斟酌。”
一直等到慕云澈与明空岚前来,柳珩才敢放心将那人交给他们,自己坐在地上休息。明空岚带来了不少法宝,其中有一件法宝便可以禁锢。二话不说,立马给那人上锁。
慕云澈蹲下来,以为柳珩是受了伤,用自己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疑惑地道:“没受伤也没发烧。”
……
柳珩无奈地道:“我是疲劳。”
旁边传来一道叫声,明空岚看不惯那人的嚣张气焰,也不惯着,提腿就是一脚。
“他是谁?”慕云澈蹲在地上,与柳珩平视,有些疑惑。
柳珩摇头,道:“他不说。”
那边传来声音,明空岚喊道:“他叫孔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