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净怨·千人穴
此地寂静无声,时不时弥散着黑雾。黑漆漆的夜空中挂着一轮暗红色的明月,眼前的地方也忽明忽暗,有时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有时也能看到脚下的路。
这个地方心只有黑夜,并无白日。或者说,他们走进了一个厉害的地方,可舍弃昼日阳光,换永夜天地。
被困两日之久。
三人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这里阴气逼人,快要压得他们喘不过气。叶知晚走在后面,搭着叶静姝的手走着,侧着身子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过后便站直了一些,不巧撞上了什么木板。
这道声音一同落在了三人的耳中,他们同时回头,不约而同地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白重锦使出一道灵符,将这里照亮一点,这里有很多喜欢明亮的飞禽,因此不能太亮,会把它们都吸引过来,刚才不知这样缘由,引来了很多飞禽,灭了灯,它们徘徊了一会儿才肯离去。
木板有些陈旧,甚至丧失了以前的颜色,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叶知晚的手指着上面的字,从上至下,念道:“先人裴敬磊之墓。”
此言一出,三人的脸色霎时改变,眼底里满是震惊,掺杂着一丝害怕,连忙远离了这木板,结果又撞到了另外的木板。
另外矗立着的木板也是写着脱了漆的字,叶静姝亦是念了出来,“爱女聂芸之墓。”之后吓得惊叫,叶知晚连忙捂住她的嘴巴,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他们自觉地蹲下,白重锦见到面色沉重的叶知晚,知她定是明白这是何处,小声地问道:“小晚,这是何处?”
叶知晚眼底划过一抹悲伤,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道:“这里是绥远,埋葬了宁旭将军与三千将士的地方。”
白重锦略有耳闻,听闻在几年前,魏谌王南下绞杀乱臣贼子,宁旭将军以权谋私,竟率领封地将士在绥远拦住魏谌王,三千难敌五万,自然落得大败亏输。
魏谌王将他们全部抓住,老弱妇孺见大势已去,皆以自尽归之。
没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见过这样场面的人除了魏谌王便只有他的部下。
白重锦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里怨气那么重。我们早些离开,待久了难免会有不适。”
可是绥远这地方有多大,五千余亩,遍地都是坟墓,况且还是在黑夜之中,穿梭在这其中,很容易迷路。
叶知晚坐在地上,不打算离开,她道:“晚上出不去,这里有剑阵。”
她仔细看过木板,上面有若隐若现的红色细线,连接着每一处墓地,在他们经过那些地方之后,那些红色细线便会由隐转实,一旦经过的地方越来越多,触发的机关便会更多。
不仅仅是如此,地上还留有灵力的残余与十二属相的图腾,神圣与邪恶相结合在起来,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几人不得而知。
“白日呢?”
“白日的怨气没有那么重,不足以引发机关。”叶知晚见过这样的剑阵,这样的阵法是将魂灵锁在一处地方,谨防那些魂灵逃走或是灰飞烟灭。
白重锦也坐了下来,两手微拢,将一盏点燃的小花灯放置他们的中间,微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是这黑夜里唯一的明灯。
“我听师父提起过这个锁灵阵,将魂灵锁住,化为怨力,可以幻化出更多的灵力。”白重锦当时还想习这个阵法,但是被师父呵斥了好几次,嘱咐他此后千万不能习此怨念极深的阵法,损身损心。
锁灵,是怀念已逝之人,还是暗藏杀机,亦或是心怀不轨,唯恐天下不乱。
不管如何,此术犹如暗中行者,终生不得游走于青天白日之中。
叶静姝补充道:“有心之人必藏祸心,设下此阵,定是为祸世间。我们去破了这剑阵!“
正义之心不可无,但也得看能力如何,若能力微不足道,那也只是螳臂当车,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叶知晚赶紧拉下站起来的二姐,小声地说道:“二姐,你怎么关键时刻比我还不理智?现在我们连谁在我们背后都不知道,你这样贸然行事,不是自投罗网吗?”
还未等叶静姝开口,白重锦察觉有人前来,立刻便将那灯熄灭,三人噤声不语,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只见远处有通明的光,杂乱无序的脚步声聚在一起,好似嘈杂的乐曲,让人心中生出烦闷。
“郡主,我们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做什么?要是被王爷发现了,我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随从半跪在地上,语气恳切,请求面前的女子回京。逃出事小,若是能毫发无损地回去,那还有命可活。
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里看,丝毫不在意随从说的话,轻描淡写地道:“我不回去,我不要嫁人,我就要呆在绥远。”
随从再次恳求道:“郡主,就算你想呆在绥远,那也犯不着来这死人堆,这多可怕,回去吧。”希望自己的话能够打动那位随性而为的妙龄女子。
赫连苏不想听这些废话,佯装生气的模样,呵斥道:“我是郡主,你们只是随从,有什么资格来左右我的决定!”
其余的随从连忙跪地求女子饶恕,也不再阻挠女子的行进,无论这郡主在哪里,他们都免不了受罚,最终不过死亡。
“她是谁?”白重锦蹲的有些累了,换了另外一只脚,问道。
这声音简直不要太熟悉,叶知晚知道是赫连苏,这人大晚上的不好好休息,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做什么。
“郡主,赫连苏。”
白重锦问道:“不是,她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肯定不知道,知道的话就是有多远走多远,就怕遇上这个地方。
叶知晚无奈地道:“闲来无事也犯不着来这受罪。”眼下也不能直接冲出去每一步都得小心,不然不小心触发了哪个属相机关都不知道。
后面似乎又来了一个人,听那声音浑厚有力,是位公子,由于光线过弱,不足以看清那人模样。
“郡主,和我回去。”那人想要挽住赫连苏,却被她轻松躲过,反倒抽了一个耳光过去,随从大气都不敢呼出。
赫连苏生气地道:“陆景文,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讨厌纠缠不休。”转手便将手绢丢在他的脸上,若是有一杯水在手,她定会毫不犹豫地朝他泼去。
陆景文也不生气,只是默默地蹲下来,捡好掉在地上的手绢,用自己的衣袖擦拭干净后递过去,语气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我喜欢郡主,心中放不下郡主,自然想与郡主在一起。”
本是这样动听的话,但赫连苏听来之后,胸中甚是烦闷,狠狠地睨了陆景文一眼。手中的长鞭从衣袖而出,将陆景文捆住,动弹不得。
“陆景文,你再跟着我,我就将你丢进这千人穴中,我听说这个地方可是逼疯了好多人人。你想试试吗?”赫连苏一个眼神便吓退了想要上前的随从,她打从心里眼底都不喜欢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男子,即使他是全天下文采最好的人,在她赫连苏的眼里只是一文不值的无名小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暗中跟着我吗?”
所以,她是特意来此。陆景文眼底深不见底,无辜地看着赫连苏,吃惊地道:“所以,你想杀了我吗?”
“什么意思?怎么扯到这些了?”白重锦听着他们的对话,实在不明白其中缘由,这也与他平日里不喜欢听其他同门兄弟谈论一下八卦有关。
叶静姝听在耳中,解释道:“重锦,这很明显。那女子不喜欢那男子,特意跑到这里的。”
白重锦问道:“跑到这里来一起送死啊?”
一旁的叶知晚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大致每五步为一个属相,分别对照一个时辰,此刻是子神坐镇,只需找到子神的坐镇位置便可走出去。
听到他们的对话,叶知晚道:“也不完全是。我觉得,赫连苏应该是误入了这个地方,走不出去,又碰到了陆公子,心里憋着的气一下子就藏不住了。”
时辰难辨,但可观夜色。不过也幸好白重锦随身携带着缩小过的铜壶滴漏,也方便了他们分辨时刻。
各人都有各人的见解,具体事实也只有本人可知,旁人也只是猜测。
顿时安静得吓人,那边的声音寂无,只有风掠过白幡时发出的声音。
忽然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正落在三人的面前,到定睛一看,貌似是个人。再看那人衣着华贵,白皙的脸庞沾上泥土,看起来有些狼狈。
三人不约而同地怔住,即刻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道:“陆公子。”准备一起将他扶起来,但他却快速地制止了他们。
陆景文连忙道:“别,我腿受伤了。”目光转至他的腿,黑色的衣裤已渗出鲜血,就这样沾在受伤之处,仿佛生在了肉里。
叶知晚静静为他疗伤,希望可以缓解一点痛楚,道:“都说惠云郡主胆大包天,从来都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果然如此。之前还以为她会有所改变,没想到,一如既往。”
陆景文疼得厉害,额角渗出汗液,滴在地上。但他还是紧紧地咬着从衣衫扯下来的布,迟迟不肯叫疼,待缓过来后,才替赫连苏辩驳道:“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与郡主无关。”
叶静姝在一旁帮忙,拿出一块方巾,细心地替陆景文擦拭额头,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道:“陆公子,你不必掩饰。赫连苏呢?是不是她将你丢过来的?”
叶知晚道:“这里很危险,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他的沉默交代了一切,看疗伤已经差不多了,白重锦一把让他扶起来,让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嘱咐他小心。
“赫连苏呢?”他们来到陆景文之前待的地方,发现并无赫连苏的踪影,不仅仅是赫连苏,跟来的随从也全无踪迹。
四周黑暗之处被光束贯穿,地面出现了许多正在相连接的红色链条,黑暗正在被光覆盖。
利剑犹如雨后春笋一般从地下探出,他们连忙飞入半空,由于不能停滞太久,只能每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次地方。
白重锦还得带着一个人,有禁法环的加持,感觉笨重了不少,动作不似之前那么行云流水。
如此一来,十分容易失散。
“据我所知,此术需要更多的灵力供养,我们不可分散。千丝引会将我们联系在一起,至于陆公子,就交给小白师兄了。”叶知晚尝试使用千丝引,连接他们三人,尝试了都是以失败告终,最终还是成功了。
叶静姝为了躲避这些利剑,连续穿越了许多地方,早已瞧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心里莫名有点慌乱,在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声音时悬着的心渐渐放下,离开恢复理智,道:“子神为十二属相之首,我们定要先寻到。若是等那些人来了,我们很难脱身。”
白重锦在心里道:“我会保护好陆公子。你们前去寻找子神相须得小心。”带着一个人不好行事,容易分神,还是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好陆公子。
此刻,陆景文察觉自己有些累赘,语气伴着忧伤,“白公子,抱歉,是我拖累了你们。但我还是想问问,郡主如今的处境?”
白重锦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威胁的地方,将陆景文轻轻地放下,让他坐好,探查了他的伤势,确定无碍之后才道:“陆公子是聪明人,郡主的处境不会比我们好多少。不过也不必过于担忧,吉人自有天相。”
但愿。
只怕是难敌,在这两月,魏谌王请来了许多道士为赫连苏祈福去灾,还因此去与从不对付的国师打交道。
人参是喝得最多的,每日三餐皆有。有时,赫连苏滋补过甚,竟有些上火,最严重的则是昏睡几日。
荒废了两月,只怕是口诀心法都要忘了个遍,记得个大概。
“不行,不能让郡主有危险,我得去看看。”陆景文瞬间明白,当即想要站起来,但又快速地倒在地上,伤口一下子被扯到,鲜血又渗了出来。
从未包扎过伤口的白重锦急眼了,包扎了好几次都不行,反而还加重了他的伤势,真的是越帮越忙,无奈之下只能唤来叶知晚,换自己去寻子神。
叶知晚见此,连忙替他查看,发现原来的布已经沾满了血,无法使用。来不及过多思考,她将衣袖那儿的布截下,替他重新包扎。
“陆公子现在自身难保,还是顾好自己吧。”
陆景文安静盯着叶知晚,听着这句数落,心里竟有些开心,呐呐地道:“郡主的命胜过一切,包括我的性命。”
叶知晚用力一扯,他吃痛地移开目光,只听她说:“命是自己的,你的性命也很重要。若陆公子是真心喜欢赫连郡主的话,当我没说。”
“叶姑娘的话,我放在心上了。”陆景文顿了一会儿,才道,“叶姑娘,刚才那两人与你是何关系?”
叶知晚道:“一个是我最亲的姐姐,另外一个是我敬爱的师兄。”
看来是不可缺少的人。
陆景文有意避开触碰,自己缓慢地站了起来,靠着一个木板上,又试探性地道,“你喜欢那个师兄?”
怎么扯到这个问题上了?
现在可不是聊这个的时候,叶知晚听来只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立刻道:“小白师兄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不能只以喜欢来诠释,友情之谊长存。”
有些友人,志趣相投;有些友人,分道扬镳。而他们属于前者,有着共同的目标,一起前行,共同度过难关。
陆景文了解一般地点了点头,自知失言,道着歉意,“是我失言,还请海涵。”
叶知晚并不在意,只道:“无妨。”
之后便没有了下文,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知晚设下一个结界保护着陆景文,准备离开时,陆景文拉住了她的衣衫,见她回头 又立刻放下。
“怎么了?”叶知晚见他面色苍白,有些站不稳,担心地道,“我去去就回,你且安心等着。”
陆景文迟疑地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郡主的声音,好像是从我们后面传来的。”
后面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天生耳力好,不会听错,相信我,叶姑娘。”
准备朝着后面行进时,他们才踏出一步,赫连苏便被一道力量击中,倒在他们面前,青丝散乱,嘴角流血,跟着的随从在其面前化作白骨。
赫连苏察觉身旁有人,顾不上伤势,自顾站起来,见是叶知晚与陆景文,没好气地道:“怎么是你们?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么个地方,又遇上讨厌之人。”
她的话是一点也不中听,叶知晚只是瞥了她一眼,而后伸出白色长绫,快速地将赫连苏卷了过来,也是道:“谁知道呢?今日撞见鬼了,比倒八辈子霉还要难受。”
长绫收下,眩晕之感快速袭来,赫连苏差点站不稳,愣是徘徊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支撑点。见陆景文有心扶她,朝他瞪了一眼,道:“你们怎么会在一起?莫非有奸情!”
见她有所误会,陆景文连忙解释道:“不不不,郡主你别误会。我与叶姑娘是偶然遇到,是她救了我。”
但是赫连苏并不相信,只是遵从内心所想,冷冷地道:“若是的话,我倒是还省下了一件麻烦事。”
叶知晚本来不想去追究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无奈这女子说话过于难听,忍不住怼道:“赫连姑娘你呢既然不喜欢人家陆公子,就嘴上留德,倒也不必为我们安插罪名,污了旁人,也脏了自己。”
赫连苏听不到这样的话,生气地道:“谁让我爹爹看重他的,那也就罢了,还让我嫁于他。”
一旁的陆景文本想为自己辩驳,但叶知晚先他一步,毫不客气地道:“那是谁的错?赫连郡主自幼有私塾先生相教,就该明白何为尊重,陆公子才华横溢,深受器重是应得的,但若赫连郡主不满这桩婚事,可自行向您的父亲大人诉说你的不满,我们不似郡主的随从,任由打骂。”
“多谢叶姑娘替我辩驳,感激不尽。”陆景文先是向叶知晚道谢,而后又转对赫连苏道,“郡主,还请见谅。”
赫连苏别过眼去,不想面对他们,只感觉无比晦气,道:“我有什么好见谅的?我又不在乎。”
“郡主,待我回京,我便向王爷请罪,退了我们的婚事。”陆景文的态度极为诚恳,眼底里的认真不容置疑,这桩婚事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牵绊在一起,既然不满意,那便早早地结束,免得日后心生埋怨,相看两厌。
退……婚?
“你还想回京,我……”后知后觉,赫连苏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退婚,转过来看着他,本是最开心的时刻,但她在此刻却开心不起来,退婚了便真的再无联系,故作开心地道,“好啊,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之前在上京,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提出退婚我,怎么一遇到叶知晚就想通了?”
话锋突转,矛头指向叶知晚,可叶知晚早就到一旁联系她的同伴,根本无暇去倾听那些对话。陆景文挪了几步,语重心长地道:“不,此事我思前想后,在下感动不了郡主的心,与其让郡主心生厌恶,倒不如由我主动离开,既给了郡主尊重,也给了自己体面。”
赫连苏:“……”
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吗?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言语,就这样怔怔地站着,连突如其来的攻击来时也未察觉,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
刚才是陆景文推开她,承受了“来人”的攻击,口吐鲜血,受不住这样的攻击,直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