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年夜饭
早晨的空气中弥漫着厚厚的潮湿感，阴沉的天空没有喜庆之意。
“三十到，穿新衣，戴新帽，家家团圆，放鞭炮，小孩闹，老人笑，福到福到……”
满街小孩跑跑闹闹，你追我赶，唱着歌谣，倒把年味唱浓，唱喜庆了。
但谁也没料想到今天突骤的天气。
我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僵硬的双手连瓶盖都拧不开，我想今天这桌年夜饭得吃出年味来才算得上过了个年。
我拒绝了所有人的帮忙，信心满满势必给大家露一手。
实际上的我，一手握食物，一手握手机。
“油焖大虾，先将虾子清洗干净，去虾线……”
什么叫笨鸟先飞，现在的我就是那只笨鸟，起的比上班还早，狭窄的厨房里跺来跺去。
“丫头，快帮我看看！”
一条墨蓝色的呢子长裙，一串绽开的红玫瑰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裙摆的最下方。此时已挂在春妈身上，刚好露出脚踝，那本是没有曲线的身材，穿上这条裙子却显得凹凸有致，唇上一抹淡雅的红，眉宇间那缕憔悴，已随喜悦淡去，头间随意盘起的头发，显得额外精神。
“美，美绝了。”我赞声不绝，惊呆了的模样。
“亏了你那眼光，给我美了这一回。”
她上下打量着这一身穿着，满脸喜悦，这是压箱子一年的衣服，如今穿上，依旧合身，跟在春妈身边八年，第一次见她笑的如此开心，举手投足间难得一见的优雅大方。
岁月在她脸上烙上印记，风残了她的颜，染了她的发。若能剥下岁月的壳，她是十足的美人胚子。
我放下手里的忙碌，把那条与她最搭的红色围巾绕上她的脖颈，定住神打量片刻，轻轻地往她额头送去一个香吻，便倏地溜回厨房。
“臭丫头，尽整些肉麻的。”
早就料想到这个结果，我丝毫不诧异，反而洋洋得意。
我从狭窄的厨房门探出脑袋，抱怨声随着身影的消失而淡去。
厨房里的水蒸气，缠绕着油烟，悬在半空，烟雾缭绕的厨房，如仙境般飘飘然然。
“啧啧啧”高压锅里喷发着红烧牛肉的香味，“哗哗哗”锅铲与铁锅擦碰出奇妙的声音，宛如枝头的鸟鸣……麻辣鲜虾已出锅，再上爆炒卷心菜……
大厨享受的是做菜的过程，我享受的竟是这股人间烟火。
忙碌总是让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
“咚”
里屋传来的声音，不自觉抬眼望去，春妈一脸慌乱从里屋疾驰而出，不知刚才的声音是碰倒了什么，却不见细心的她停下脚步查看，手里的锅铲没来得及放下，便追了出来。
“春妈，上哪儿去？”
走道里的身影停住，缓慢地，似乎很吃力地回头看向天井里的我。
那条裙子依然把她的身材衬得很美，但容貌却没有之前的精致，一脸的愁容留有挣扎过的痕迹，右手紧握的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
“我去门口等林伯他们，这么晚了，差不多也该来了，你赶紧做菜去，别让人等久了。”
她转而祥和的微笑，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脾气，不停摆手让我回厨房。
我应了她，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重新回到厨房。
天色渐渐沉下，里屋的桌上已备满我亲手做的菜，我绕桌子一圈，陶醉在这桌香喷喷的年夜饭中。
出了里屋，才发现空中飘起了绵绵细雨，身上不禁冷嗖嗖，双头盖住头顶，冲出家门，伴着冷雨，寒风袭骨而来，身体一个寒颤，接着便打了个喷嚏，我左右环顾，没有发现春妈的身影。
门外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口的大灯笼把夜照的透亮。
远处，“噔噔噔”的脚步踏得响亮。林伯撑着一把黑色的大雨伞，落在雨伞上的细雨，如迷雾般笼罩着，像一层薄薄的冰霜，林伯步履均匀，缓缓走向我。
“安然，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啊？”
长辈都喜欢用责备的语气来表示他们的关心。
林伯靠近，嘴里的热气随他说话忽长忽短。
“林伯，怎么就你一个人？”看他身后没有林子的踪影，也没有春妈。
“林子估计得晚点才能到，大过年的，他们最忙了，以后啊，你得多理解理解他啊！”
我应着林伯，却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去理解林伯的意思。
“林伯，春妈没去你哪儿吗？”
“没呀，我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先过来了。”
我邀着林伯往家里去，坐进了里屋，给林伯端了茶，把烤火炉凑近林伯，这南方的冬天，冷起来那真叫冷。
我给春妈打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一桌子的菜慢慢散去的热，让我有些坐立不安。我在里屋来回的走着，僵硬的双手无处安放。
“林伯，我出去找找春妈吧，恐怕是路上遇着谁了，聊天聊忘记了。”
本能的反应却也在欺骗自己，这三十晚上，路上还能碰着谁？
“我陪你去吧。”林伯起身。
“林伯，你待在家里吧，外面冷，我去去就来。”
我挡住林伯，把他推回凳子上，我想他脸上扬起的焦虑似乎被我所传染，我浅浅一笑，想化解他脸上的愁容，他反倒一脸忧心忡忡。我顾不上林伯，管不了这年夜饭，转身便走出里屋拿起靠在墙角的雨伞出了家门。
细雨随风飘扬着，在灯光的照射下仿若一颗颗有生命的细胞在舞动，雨伞也挡不住它的躁动，怕是寒风使了劲儿，才将它推向毫无防备的我，一次次，打湿了衣服，冻僵的手抚摸上潮湿的脸庞，已触不到温度，只觉更冰凉。
我探着每一条春妈有可能走过的路，每个角落，每每扑空，心头的弦就拉紧一次。
我把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希望到失望，失望到绝望，我抱着微弱的一丝希望，敲响了炸葱花饼的胖婶子家的门。
敲了很久，缓缓的才听到脚步声，轻跑着开了门。
“安然？”婶子的脸肉嘟嘟的，一头卷发，小小的眼睛有时笑起来眯成一条线。
她呆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见到我时突然皱起的眉头，久久未舒展，喜庆的红色羽绒服，把她包裹得相当严实。
“婶子，春妈有来找过你吗？”
我哆嗦的身子不受控制，唇齿间不自觉发出的撞击声，快把我的灵魂吞噬。都是这细雨，在这本是寒风凛凛之时雪上加霜，我试图捏紧伞把，想从力量上来战胜它。
婶子轻轻摇晃着脑袋，又似乎想起什么，微张的唇瞬间又收了回去。
“大过年的，这一整天也没碰着面啊，她闲不住，不会又跑哪儿捡瓶子了吧。安然，要是没地儿吃，就到婶子家凑合吃点吧。”胖婶子用手挠着脑袋瓜子，客气间瞻前顾后地总回头往屋里看，很是为难，所以说话也离谱得很。
“走走，我陪你去找找。”
她刚跨出门，我朝把她推回屋。
我抬眼往她身后看去，屋内灯火通明，估计是一大家子人，我微微摇头，“婶子不用，我先回去看看吧，兴许已经回去了。”想必打扰到她，没有迟疑地转身离开。
双脚已经不受我控制，毛拖鞋也早已湿透，冻得双脚麻木。
我怔怔地站在雨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雨滴打落雨伞上轻快的节奏，滴答…滴答…
“春妈……”
我聚集身体里仅存的微弱力量，从喉咙处拼命挤出喊叫声，声音被雨滴声淹没，身体完全没有力气，索性扔掉手里那把沉沉的雨伞，屈身双手杵在膝盖上，放任那雨滴，那寒风不停朝我身上袭来。
此时，大腿处震动声将我麻木的身体唤醒，掏出手机的一刻，我全身的疲惫，失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妈……”
头顶腾空而起的烟花好绚烂，宛如黑布上的一抹花红，万紫千红的夜空中，一朵一朵绽开又消失，如昙花一现的美好，我凝望着远空，短暂的繁花似锦，此刻，却留我一人凄凄凉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