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脊仗
广雷府衙内内堂。
此时崔知府正坐在八仙桌旁,直勾勾的看着桌上的茶杯出神。
一旁的师爷小心翼翼的道:“大人,这可是下面县衙送来的上好红茶,若是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
听了师爷的话,崔知府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莫说是好茶,现在即便是那天上的琼浆玉液放在本府面前,本府也没有心思品茶了。”
师爷自然知道这崔大人所烦恼为何物,捻了捻胡须道:“那些半年来城中各项收入支出的册子没了就没了,只是些副本,若是真要查,再让下面的人攥抄一次便可。再说了,失火那是常有的事,大人又何必烦恼。”
崔知府苦笑道:“这次来的可不是一般人啊,本府的前程可就看这一次了,到广雷上任这几年,京城每年给本府的评价都是资质平庸,无功无过,无咎无誉。”
“本想着趁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看看能不能提调到京城去,谁知道就闹了这一出,明日这朝廷的车马队就要到了,重新攥抄已经来不及了,到时候总不能让那位爷亲自一个一个部门走一趟吧,你叫本府怎能不烦心。”
听到这里,师爷也默然不语了。
他在府衙当了十几年的幕僚师爷,侍奉过三任知府,深知眼前这个崔知府的确是个平庸之人。
寻常百姓要是闹上了公堂,这个崔知府都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方向去,尽量和稀泥当老好人。
比如钱物纠纷,崔知府就会想个折中的法子,务求原告被告双方都满意,有时甚至会自掏腰包,以平诉讼。
这样下来虽说几年内都平平稳稳,却也没做出什么大政绩,也难怪朝廷上面会给出这样的评价了。
如今太子监国,朝廷拨款到广雷府建立远航舰队,又遇上大计(官员考核)之年,倒是个表现的好机会。
只是不知朝廷具体来的是什么人,能让咱们这知府大人如此上心。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名身着红背甲的捕快走了进来,朝崔知府抱拳道:“禀报知府大人,蔡捕头求见,说是有案情相报。”
崔知府因为烦心官途之事正长吁短叹呢,摆摆手道:“什么案情?可是失火一事有进展了?”
捕快回道:“与失火一事无关,听说是一桩命案,蔡捕头和几个弟兄已经把人犯带回来了,正在堂上候着呢。”
“哐!”
崔知府手中的茶杯一下没拿稳,摔在了地上。
京城的车马队马上就要到了,这府衙失火一事刚过,又来一桩命案,这要是没处理好,被人抓住小辫子来个“断案不明”,别说升官了,头上这顶乌纱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崔知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道:“快快快,准备升堂!”
时值四月,气温尚未到最高的时候,但此时的凌轩额上已满是大汗。
自己发现杨二狗的尸体后,见康真又来到,本想跟康真打个招呼去府衙报官,没想到为首的这位蔡捕头带着几个捕快民壮来到现场,随便问了几句就说自己有重大嫌疑,不由分说的把自己捆起来往府衙押送。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皇权高高在上,生死只凭断案官员一句话。
若是倒霉点遇到个糊涂官不管三七二十一给自己定个行凶杀人之罪,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凌轩怎能不慌张。
此时正是需要自己冷静思考辩词的时候,偏偏又被五花大绑,两个捕快押着自己跪在地上,这副小身板经不起这番折腾,凌轩只觉得双膝钻心的疼。
只见崔知府匆匆从后堂走出,来到案前坐下,抓起惊堂木狠狠一拍。
“堂下何人,有何案情,速速报来!”
凌轩正要开口辩解,身旁跟着一块过来的康真倒是抢先说道:“小人康真,乃是胭脂巷醉香楼的采买,至于这位”
康真看了看一旁的凌轩,犹豫着说道:“这位是醉香楼的小厮,名叫凌轩。”
接着一张嘴叭叭叭的,把他和凌轩从楼里出来,又怎么到厚礼村再分头行动,自己又是怎么发现凌轩站在杨二狗尸体旁的说了一堆。
崔知府听了康真的话头越来越大。
这本来就够烦心的了,谁知道跟这命案搭上关系的居然还是醉香楼的人。
崔知府捏了捏眉心道:“那如今杨二狗的尸首在何处?仵作验尸了吗?”
蔡捕头上前一步,抱拳道:“回大人,杨二狗的尸首已经带回来了,只是时间匆忙,仵作尚未来得及验尸。”
随后招了招手,仵作和两名捕快便用担架把尸体抬到了堂前。
以往因为尸臭难闻,抬到府衙堂上难免会觉得不舒服,所以寻常仵作验尸都是在官府的义庄内进行。
只是杨二狗的尸体还未开始发臭,再加上来的也急,便在这堂上验尸了。
仵作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杨二狗狰狞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一道道血痕覆盖在杨二狗的脸上,面容之恐怖,连在堂下围观的百姓都有些不敢看,纷纷侧过脸去。
仵作细细检查一番后朝崔知府拱手道:“禀告大人,经小人检查,杨二狗身上除了胸口一处刀伤外,并无其他外伤,可以判定他是被凶徒一刀致命。”
崔知府捻了捻胡须道:“那康真,本府问你,你到现场发现尸体的现场,除了凌轩以外,可有其他人?”
康真想了想,诺诺道:“回大人,除了凌轩外,小人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既无人证物证表明这个凌轩不是杀人凶手,那么此人十有八九先是入室杀人,尚未来得及处理尸首,就被康真发现。”崔知府点点头。
踏马的!昏官啊!!!!
凌轩一直强忍着打算等知府和自己问话,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激灵,浑身冷汗直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大人”
崔大人抓起惊堂木一拍大喝:“大胆!本官尚未与你问话,岂容你插嘴!乱了规矩,当心本官掌你的嘴!”
寻常来说官府升堂审理案件,先是由官老爷对当事人逐个询问,然后再下定论。
至于是否会出冤假错案,全凭主审官个人的水平决定,虽说非常不合理,但是在百姓的眼中,地方官就是如此说一不二。
这种审理流程,主审官还未文化,堂下之人肯定是不可以随便说话的,否则这公堂便你一言我一语,与菜市场无异。
凌轩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是想不到这位知府大人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话,就断定自己是那行凶之人,这样下去恐怕到最后自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那结案陈词的口供就要拿到自己面前,逼迫自己画押了。
“小人与这杨二狗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我又何故去杀他?!”
“小人当时见杨二狗房门半掩,推门一看,杨二狗已暴毙在房内,知府大人若是单凭只有小人在场就断定小人有重大嫌疑,这般武断,如何服众?!”
生死攸关,此时的凌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近乎是吼叫起来。
凌轩话音刚落,身后的百姓们也骚动了起来。
“对啊,这凡事得讲证据!”
“俗话说捉贼拿赃,总不能因为发现尸体没有人证就断定这年轻人是杀人犯吧。”
“这糊涂官当的,还不如让我家那三岁小儿来呢!”
后堂看热闹的百姓多是那玄武街上的街坊邻里,平日里被这杨二狗欺负惨了,见杨二狗死于非命心中本来就觉得是活该。
又因为大家伙都知道这崔知府平日里常断糊涂案是出了名的,此时更是议论纷纷。
看着后堂的百姓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崔知府急的抓起惊堂木又是一拍:“你们刁民!真是一群刁民!”
眼见主官处境尴尬,一旁的蔡捕头倒是会来事儿,脸色一沉,朝着后堂的百姓大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嚷嚷?这咆哮公堂之罪你们吃得起么?!”
见蔡坤这黑面神张牙舞爪怒目圆瞪,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围观的百姓逐渐安静的下来,悻悻不敢说话了。
只是眼中还带有愤然之色。
蔡坤喝住了起哄的百姓,随后朝着崔知府上前抱拳道:“大人,此人巧言舌辩,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又目无法纪,咆哮公堂,想必是个顽固分子,在下以为不让他尝点苦头是不会从实招来的了。”
崔知府最忌讳就是别人说他是个糊涂官,又被这么多老百姓看着,此时早已气得不轻。
正想着怎么找回点当官的面子,听了蔡坤的话恍然道:“对!来人,先将此人打个二十脊仗,以儆效尤!”
得到崔知府的肯定后,蔡坤先是冲崔知府抱了抱拳,随后脸色一沉,朝左右捕快喝道:“左右,先松绑,然后拿块破布给这小子嘴堵上,免得大喊大叫,惹得知府大人不高兴。”
几个捕快得令后,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凌轩开了绳子,又堵住了嘴,随后抡起那碗口粗的木板子给凌轩一顿打。
板子抽在凌轩的身上,火辣辣的疼。
虽然嘴巴被堵住了,但凌轩还是不住的挣扎,口中发出模糊的呜呜声。
一旁冷眼旁观的康真冲蔡坤打了个眼色,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蔡坤和康真两人对视的速度虽然极快,但没逃过凌轩的眼睛。
见此,凌轩心中瞬间明白了。
这两个人,也是孔兴德这边的!凌轩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寒意。
杨二狗之死,就是他们合伙做的局,从踏入厚礼村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经是瓮中之鳖,从栽赃到指认,直接坐实了杀人凶手的身份,事到如今就算把孔兴德与郭姑娘的失踪有关一事说出来,这个糊涂知府也不会相信自己了。
过程便是如此简单,但是这个局,他还能破得了吗?已经无力回天了吧
杖刑才过一半,凌轩的身后就已皮开肉绽,剧痛冲击着他的大脑,无法再冷静思考,只能咬牙强忍,眼睛狠狠地盯着一旁阴笑的蔡坤。
蔡坤注意到他的眼神,戏谑地拉长口音道:“哟呵,看来我们这位犯人心里不是很服气?”
随后朝那两个行刑捕快道:“弟兄们,咱们知府大人说的是脊仗,你们怎么老往屁股上招呼啊,瞄准一点,给我抡结实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