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结
默默等着独孤行雅睡着了之后，观声才揣着手离开。
她穿过回廊径直走向正殿，果然有一人正端坐在位置上，看起来是在等她。
只见他身穿玄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枚珍珑玉佩，明珠羽冠束着如雪般的长发，看起来十分干练，多情的眉眼偏就配着薄情的唇，颜若明月，君子之姿，一眼便让人流连。
此人便是元玉天尊，是离恨天至高者，众仙皆听命于他，可以说是所有仙的上峰。
观声迎上前去，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颇有几分防备地问：“有事？”
“一切可还顺利？”元玉倒也不计较她的冷淡，温和地抿了抿嘴，轻笑着问道。
虽是在询问，可脸上却有着了然的表情，想来对她是十分信任。
观声如他所愿的点了一下头，抛开袖子坐到他面前，与他同榻而坐，行为举止十分熟稔。
元玉似乎对她这般“没有规矩&34;十分的受用，一扬手便在桌案上挥出一盅还冒着热气的香茗来，他倒上一杯放到她面前 ，说：“天地间的第一口新茶，你会喜欢的。”
观声闻言，端起琉璃杯啜饮了一口：入口微涩，回甘无穷，确实是天上地下一品的好茶。
“那孩子如何了？ ”
玉指玩儿似的轻点着圆润的琉璃杯璧，观声脱口便答：“行雅还未开蒙，但也是个机灵孩子，日后留心教导，能学好。”
元玉奇道：“行雅？你起的吗？真是个好名字。”
随后他颇为感慨地接下去说：“龙母大义，离恨天必须要护好她唯一的孩子。”
龙母淮桑乃远古真龙，以吞邪诛魔为己任。
自古正邪不两立，仙族与魔族的仇怨已有成千上万年之久。尤其近几百年，魔族开始频频侵扰人族和仙界，甚至促成了多难沌珠的凝结。
传说，当多难沌珠彻底成熟之时，就会从中诞生出具有灭世之能的魔主多难。
一场天地浩劫即将来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淮桑与仙族联手攻打魔族，找到了多难沌珠并将其吞下，以真龙之躯分化沌珠，阻止多难降生。
多难沌珠无法在淮桑的腹中生长，分裂为四粒多难舍利散落在大荒九洲，难以寻觅。
而淮桑，也因此灰飞烟灭。
这一段传奇，总是透着浓烈的哀伤，叫人沉默。
元玉觉得离恨天亏欠了淮桑一笔还不了的恩情债，当他惊讶的感应到世间还有一条真龙存在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叫观声将其寻回。
指节轻叩着桌面，元玉长叹一声：“明日起，便将行雅送到我那儿去，我亲自带他修炼。”
此话一出，观声有些惊讶。
没想到向来喜欢偷闲的元玉居然愿意亲自教导行雅，这倒真是件罕事。
元玉这个人有时候挺混蛋的，但修为造诣高不可攀，能跟着他修炼，对于白纸一张的独孤行雅来说，是件好事。
她正要端起面前琉璃杯饮下所有茶时，又听他道：“此番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推算出人皇即将降生于世。十日之后，便是你下凡助他为皇一统人族的绝佳时机。”
持杯的手顿住了。
观声望着杯中氤氲涟漪的茶水出神，板上将其饮下，轻飘飘地揩去唇边那一点水渍，淡淡一笑：“ 你不怕我又坏事吗？”
虽然她在笑，但眼中却有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愁。
想当初，因为她妄动凡念，为人逆天改命，致使第一任人皇未能统一人族，令人族继续以部族的形式各自为政，分离了数百年。
如今，人族统一的第二次机会已至，观声认为元玉该让更靠得住的人来担此大任。
她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做一个谋士。
知她心中有心结，元玉笑了笑，出声宽慰道：“你已为之前的错付出了代价，那事便过去了，何况你真想一直躲在离恨天做个散仙成日里替我跑腿不成？”
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一句话就能说到她心里去。
见她神色有所动摇，元玉索性将话讲开：“你是心怀天下之人，也非胆小怕事之辈，我信任你。”
观声心中一暖。
沉思了许久之后，她再抬眸看向元玉时，眼中多了几分坚定。
看来，她已做好了选择。
元玉抬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枚龙纹火焰敕令：“观声，未来的人皇乃是妊玄部的妊玄朱，你若做好了准备便接下这敕令。”
观声放下杯子，起身站于元玉面前。双手将敕令接过，应得掷地有声：
“观声领命。”
是了，她几乎要忘了自己飞升成仙时，那斗志昂扬的模样……
与离恨天大部分天仙们不同，观声是飞升上来的神仙。
一千多年前，她出生于独孤部，是独孤女王的女儿。
她出生的时候，天边彩云遍布朝霞不散，干旱了大半年的栖居之地甚至开始下起了雨。
这种种奇观，都昭示着她将拥有一个不凡的人生。
独孤部族的人将观声视为祥瑞之女。
年近四十才得一女的独孤女王更是对她爱如珍宝，还将部族图腾梵音琴嵌进她的名字里，是为独孤琢弦。
那时候的独孤琢弦是在所有人的期望下长大的。
独孤女王也是倾尽一切来培养她。
从她会说话起，师巫就开始教她读书识字。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会传授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再大一点儿，族中第一的勇士便会教她骑马射箭和功夫。
等到她成长为少女时，便已经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众部族新生代里的顶尖之人。
当时上门提亲的贵族之裔，部族王储几乎要踏破独孤家的门槛。
然而她没有一点儿想要成亲的念头。
独孤琢弦的梦想是守护好族人，若是成了家，困囿于室有了牵绊，又怎么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她拒绝掉数不胜数的的青年才俊，与部族中的少女不同，她总是闲不住、待不住。
整天不是找勇士切磋拳脚，就是骑着马在领地内巡逻。
后来她还跟着女王一起参与和大臣的朝会，商议政事，丝毫没有要成亲的样子。
不少大臣看不下去，总是拿此事向女王嚼舌根，催促女王快点为琢弦择一夫婿才是正经。
然而独孤女王是个女儿奴，只要琢弦高兴就都由着她。
反正自己也是四十岁才生的琢弦，现在说成亲生娃那还早呢。
后来，独孤琢弦已不满足于守在城内，遂开始与母亲去上阵杀敌，驱逐来犯的敌人。
不打仗的时候，她会跟着巫医学习医术，扶危救困。
独孤部的子民都十分爱戴这位王女，已经认定了她就是独孤部未来的王，能带领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独孤琢弦还未等到自己继承女王之位的那日，便在一场山洪之中丢了性命。
那场山洪本与她无关，她只是正好带队在附近勘察。
当发现敌对部落的孩子女人都困于水中无法逃生时，她根本就没有多想，立马带着士兵去救人。
把最后一个孩子送上了临时扎成的筏子后，她也失了力气淹没于洪流之中。
原本万众瞩目的王女，顷刻之间失去了生命。
独孤琢弦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躯体冰凉僵硬，魂魄早已离体，就算全人族最厉害的巫祝来为其招魂也是回天乏术。
当时她仅十六岁，正是大好年华。
女王哭得几欲昏死，部族所有人为她抬灵三月，并由巫女为她举行祭典，将琢弦渲染成天命之人，受族人世世代代的爱戴。
独孤部一连几年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连受她恩惠的敌对部族的人也扼腕叹息，为她而痛哭。
然而这些人可能不知道，正是因她生前所行的都是积德的善举，才得以死后飞升成了仙。
她被元玉天尊授于天女之位，赐号观声，入主鸾升殿，青鸾护身。
到如今，她成仙已有一千多年，那短短的十六年为人的记忆，也已渐渐变淡了。
元玉走后，观声失神了一会儿，然后行至门边，看向虚空，望着灌愁海上星河一片，一颗星星正熠熠闪光，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