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鸾
忆梦里，有一片山清水秀的天地。
那时候的独孤行雅还不叫独孤行雅，更不是尊贵的帝君，他只是一个在英山中穿梭奔跑的野孩子。
两百年前，他从一个大龙蛋里爬出来的，刚出生的时候就拥有了六七岁的孩童人身，到了现在已有十岁孩童那么大了。
他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更不知道自己的母父是何方神圣。
饿了就去采果子、捉小精怪吃，渴了就喝山涧泉水，凑合着过到了现在。
有一天，他不小心招惹了在山中觅食的狰，那有他四个大的凶兽咆哮着向他扑了过来。
独孤行雅还不会法术，遇到这种场面吓得腿都软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一想到要命丧狰口了，他害怕地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也没有东西扑在自己身上，但耳边狰的怒吼却让大地都在震颤……
独孤行雅试探性地睁开了眼睛，发现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
女子背对着他，看不到脸。他只能看见她周身的彩色羽绦和裙摆随着法力的波动而飘动。
面对巨兽的猛扑，她只伸手屏出一道结界，就轻轻松松将其隔绝开来，并挡在了结界外面。
要知道这狰可比他们大了许多倍，一扑足有千钧之力，竟被她单手拦住了。
足见她的法力有多高强。
被固在半空的狰进不得，退不得，难受得紧，四条腿和五条尾巴都在用力挣扎。
只听那如林籁泉韵般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这个小孩我要了。”
说完，她素手一挽，收了法力，已有灵性更识时务的狰摔了下来，痛的哀嚎了一声夹着五条尾巴扭头就跑。
被人护着的独孤行雅觉得自己又行了，得意地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冲着落荒而逃的巨兽张牙舞爪做鬼脸：“有本事来吃我呀！略略～”
“不可轻狂。”女子转过身来，蹙着娥眉轻声阻止他。
独孤行雅这才看清她的脸，一时间竟呆了一下……
女子犹如当空的太阳一样耀眼夺目。
身着流仙彩裙，腰上系着环佩装饰，身形略动就开始叮咚作响，纤细的胳膊上戴有臂钏，羽绦飘扬，周身清气环绕，青丝挽成高高的发髻，髻边簪上了可做法器的钗冠。
容貌迤逦让人看了就再挪不开眼。
女子不理会他的呆愣，走流程般地向他阐明来意：“我是观声，司战神天女之位，奉元玉天尊之命，带你去往离恨天。”
一听来人要带自己走，独孤行雅立马从迷幻中清醒过来，后退了好几步，和面前的女子拉开距离，脸上写满了防备：
“离恨天是哪里？？”
“带我去那作甚？”
虽然他才活了二百来年，并不很明白人情世故，但也不是傻子。
自己在世上无亲无故无住处地活着，突然冒出个人来说要带他去天上，怎么想都有蹊跷。
怕不是要将自己拐到一个地方去烤了吃吧？
“我不去！”独孤行雅果断回绝道。
观声仍温声耐心地向他解释：“你是龙母淮桑唯一的子嗣，如今她为大义牺牲，独留你一人，离恨天自然有责任善待养育你。”
听她说起自己的身世，独孤行雅瞬间眼睛一亮。
他并不认识这个叫淮桑的，也不知龙母是什么，但他隐约能感知到面前这个女子，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立刻跪下作臣服状，学着山下祭神时人族的样子，对着观声哐哐就是一顿磕：“天女大人，能否多跟我说说我的事？”
他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何物，为何孤孤单单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若他真的有母亲，为什么会抛下自己跑去牺那什么牲？
是的，这时候的行雅还不知道牺牲的含义。
见面前的孩子如此天真，想到他的可怜身世，观声不免叹了口气。
她向他伸出手，语气中带着慈爱与怜悯：“你的身世我会全部告诉你，你愿意相信我，随我去天上吗？”
字字句句都说的那么掷地有声，再没有之前的疏离，让人觉得温暖。
独孤行雅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又看着她为自己弯下腰……独孤行雅便改了主意。
既然她这样诚心诚意地恳求了，自己不妨相信她一回？
只要能摸清身世，他愿意跟观声走。直觉告诉他，观声不是坏人。
脏兮兮的小手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地握上了她，观声将独孤行雅拉了起来，并竖起两根手指贴在唇边，默念真言——不多时，一只美丽又巨大的青鸾破空而来，稳稳地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独孤行雅张大了嘴，抬头看向面前这只翡艳的神鸟，不由惊叹连连。
这……这是那只翱翔于高空之间，从不屑顾人界一瞬的鸟儿啊。
之前他尝试化龙飞行的时候曾遇到过一只，他觉得这些鸟儿十分地美丽，还高兴地追上去打招呼。
可是青鸾却从未搭理过自己，甚至连瞧都不瞧他一眼，派头倒是很高傲。
然而这样高傲的鸟儿竟轻易让观声召唤过来，还温顺的俯身甘当她坐骑……
独孤行雅顿时觉得自己报上大腿了……
不 ，是大腿找上他了！
“坐稳了。”观声将独孤行雅抱上青鸾的后背，自己也纵身一跃跳上了背去，看着他激动地扭来扭去，忍不住出声提醒。
随后，她轻轻地拍了拍青鸾，触摸到它艳丽的玉青色羽毛之时，顿时与之有了心灵连结。
感受到观声指令的青鸾仰天长鸣一声，挥动起巨大的翅膀，没一会儿就带着两人腾翔于空，飞向离恨天。
第一次靠别人飞上天的感觉可真奇妙。
迎面吹来的风虽然不刺人但也能将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反观身后的观声，只是揣着袖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点儿也没被影响到。
独孤行雅好奇地偷瞄了她一眼，正巧对上了她看过来的剪水眸。但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倒叫他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起来。
离恨天之上，初来乍到的独孤行雅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这辈子除了山脚下人族部落的破矮房以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高大宏伟的大建筑吶！
目之所及，高楼亭立，祥云环绕。时不时还有仙鹤飞过，让花花草草也为之轻颤。空气里弥漫着充盈的灵气，叫人浑身舒爽。
仙人们在缓慢地踱步而行，来来往往，好不悠闲。
这真是一派祥和盛景。
独孤行雅被震惊到连话都快不会说了，他结结巴巴地问：“这是……离恨天？”
“没错。”观声一边答着，一边领着人在离恨天内各处都过了一遭，也与不少路遇的仙人打了个照面，认识了一下。
最后，他们又在鸾升殿内仔仔细细地转了一圈，观声道：“这里是我的仙邸，名唤鸾升殿，以后你就住在这儿。”
她又指着一处房间道：“这是你的住所，以后你便在这里休息。”
得知那有着漂亮红漆大门的房间是给自己的，独孤行雅喜滋滋地顺着她指向的方位跑了过去，推开房门。
房间里面十分宽敞，陈设一眼便能明了。
内屋正中的香鼎内焚着不知名的香，右手边是铺着整齐床褥的床榻，床头挨着窗下设立的案几，那案几上垒着几个放置天香的锦盒。床的另一头，立着一个红木立柜，用来存放衣物。
房间的左手边摆放的是让人读书修习的书桌，上头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一应文具文玩作装饰。
书桌一圈都被高木架子包围，上头码齐了书籍。书桌边上还置有放满画轴的画缸及半人高的玉瓶。
整体装饰虽然简单，却十分雅致。
可惜独孤行雅胸无点墨并不懂欣赏，再多稀世珍宝都不如那床对他有吸引力。
他一下子扑在那柔软的褥子上，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柔软的云朵包裹着似的，舒服地像被挠了痒痒肉，开心地在上面滚来滚去。
一直站在边上瞧着的观声脸上竟罕见地有了一丝薄薄的笑意。
突然，她想起什么，问道：“小孩，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独孤行雅从软绵绵的被子里抬起头答：“我没有名字……”
他自诞生起就是一个人，也没个人来跟他接触，自然也就没有称呼啦
倒是以前，他溜到人族村落里偷鸡鸭被发现时，几个人族撵过来的时候管自己叫过小杂碎。
于是，他补充道：“你可以叫我小杂碎。”
“胡闹，这可是对龙母的大不敬。”观声显然对这个名是不满意的，甚至觉得有点污耳朵。
看来得叫她亲自给他起个名。
观声略一思索，道：“不如我为你取名：行雅，如何？”
行止端雅，也算是寄予一份美好寓意。
独孤行雅虽不懂这名字里的寓意，但莫名觉得这名字好听，就欣然接受下了。
他复又问道：“那姓氏呢？”
“姓氏……”观声喃喃道，似乎又被难住了。
犹记得龙母身殒之时依然是神兽仙阶，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立一个姓，自然没法让行雅和龙母姓。
再者，元玉天尊让她照顾这孩子，意思也是想让他好好长大，登升为仙，那未来他便是神仙之身，身份和名望自然是一品的。
既是如此，他的名姓就不能随便。
如此细细地捋下来，观声心中便有了个主意。
只见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指尖的青色术法留下“独孤”二字的痕迹，长久不散。再对着字一点，这二字便飞入了行雅的手中。
“我出身于人界，为人时，俗名独孤琢弦，你若不介意，可以从我的姓。独孤乃是上古时期便传下来的贵族之姓，也不算辱没了你。”
“好好好，这个好，我就叫独孤行雅！”他拍手称快，对于这个新名姓十分喜欢。
一向无根漂泊惯了的流浪者，在一瞬间有了住处，有了身世，有了名字，还被崇拜的人给赐了姓，独孤行雅不知道有多开心、多激动……
他觉得自己对她更亲近了些。
观声暗笑自己世俗：这般不知世事的孩子，众生在他眼中皆为平等，哪懂贵贱辱没之分？
所谓贵族与平民，不过是世故轻狂之人给人分了三六九等罢了。
这样一想，她倒觉得自己过于俗气了。
得了名儿的独孤行雅还未高兴多久，肚子便开始咕噜噜的叫唤。
他可怜巴巴地坐在床沿，两只脚晃荡晃荡的，对观声小心翼翼地说：“我饿了……”
观声：“……”
她忘记了，这个才两百来岁的小龙崽还没开始辟谷，当然不像他们这等已得道的仙人只靠餐风饮露便可过活。
微不可见地呼一口气，她略一施法，变出一桌子清淡小菜来让行雅吃。
独孤行雅美美地饱餐一顿后就开始犯困。观声嘱咐他好好休息后便将门带上离开了。
房间里又静了下来。
独孤行雅躺在软软的床上，看着床顶上摆着的散发着皎洁温柔光芒的宝珠，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睡过床，也没枕过枕头。
平日里到处找山洞栖身，若是山洞被兽占了去，他就会爬到树上睡觉。
就在他今天起床的时候，他还在苦恼要不要和霸占他山洞的精怪单挑，把洞抢回来，没想到后来自己竟走了这样的好运——被神仙捡了回去，还好吃好喝的照顾着。
真像在做梦。
但，如果这是梦，那他希望自己还是别醒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