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似笑非笑
酒过数巡，菜也已吃的差不多，一脸和气的酒楼老板又亲自为他们添了几样小菜。
这样会做生意的老板总是令人很愉快的，他们不禁又多喝了几杯。
无了道：“能这样尽情喝酒的日子，确实令人非常愉快。我只希望这样的日子，以后还会有。”
小公子黯然看着无了，没有说话，但他们的眼神似乎已有交流。
无了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喝酒。”
小公子道：“但愿我可以随时陪你喝酒，只可惜，好像已不太可能。”
无了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小公子道：“我既然做错了，杀错了人，我这条命自然要由别人处置。”
无了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如此有担当。”
无了问：“段志平的家在哪里？”
小公子道：“应该在凉州。”
无了又问：“你没有去过凉州？”
小公子道：“没有。”
无了道：“那你更没去过段志平的家？”
小公子道：“是的。”
无了道：“段志平家里有些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小公子道：“我只听他与家父谈论时偶有提到，至于具体有些什么人，并不清楚。”
江湖人来往，绝少问及家人。小公子不知道段志平家人也是常事。
无了道：“你需不需要人陪你去？”
小公子道：“你是不是怕没人给我收尸？”
无了笑道：“我去过凉州，也许可以给你带带路。”
小公子道：“我虽没去过凉州，但也是知道它地处西北大漠，此去路途遥远，你若陪我去，可能我先要替你收尸。”
无了中的毒还有五天，五天内到不了凉州。
无了看着小公子，已说不下去，两人又喝了一杯。
小公子忽然道：“不如我们以一个月为期，一个月后，如果我还没死，我就在这里请你们喝酒！”
无了道：“恩，你一定要来，今天我请你喝了一顿酒，你怎么说也要回请我一次的，但是酒账还是由你来付。”
众人看了看无了，突然都笑了。
张昆道：“今天要付账的好像是李原。”
无了忙道：“可是请客的人却是我。”
在他看来请客和付账完全是两回事，众人又笑了。
秦韬笑道：“不错！不错！本来就是这样的，请客的是无聊和尚，小公子只是个付账的而已。”
小公子也笑道：“付账有时候也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尤其是能给无了大师付账。如果一个月后还能来付账，想必也一定很开心。”
小公子虽好像笑的很开心，其他人闻言却默然不语。
仇恨是一种很邪恶的力量，它可以完全支配人的意志，摧毁人的信念。
小公子无疑在段家种下了仇恨，段家寻仇尚且不及，何况小公子自己送上门去任由宰割？段家的人岂会放过他？他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的，想到此处，众人皆有哀伤之色。
一脸和气的酒楼老板，扭着肥糯糯的身躯，踩着细碎的脚步，又端上来几碟小菜，恭恭敬敬的给几位劝酒，随便询问着菜色如何，众人连连称赞。
无了最是开心，能白吃一顿酒已是很开心，又连连白吃了店家好几道菜，不仅酒是好酒，菜确实也比别的地方好吃，当真值得开心得紧。
如此客气的店家老板也着实少见，店家与这些人也不过萍水相逢，为何会如此客气呢？难道他平时做生意，对每个客人都这么客气的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生意也太不好做了。
无了原本笑的极为灿烂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能送菜的店家当然有，可能接二连三送客人菜的店家怎么会有？
当然没有！等他们发觉不对时已经太迟。他们发觉自己的内力忽然变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一个完全没有力气的人，整个人虚脱了一样，一点内力都提不起来。
这对于他们来讲无疑是很可怕的一种感觉，他们中毒了。
无了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一脸和气的店家道：“你究竟是谁？”他问的也很和气，但脸上的表情已掩饰不住他的愤怒。
一脸和气的店家仍然和和气气的道：“我不过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无了又问：“你在菜里放了什么？”
店家道：“菜里放的当然是佐料。”
无了追问道：“是什么佐料？”
店家笑嘻嘻地道：“十香软筋散！”
这是一种毒，吃了让人全身无力的毒，可这和和气气的店家说出句话的神态，就好像真的在说一种很香很香的佐料一样。
张昆忽用拳砸桌，“砰”一声响，鼻中只哼了一声，一脸的愤怒似已不可抑制，但他没有发作，因他已发觉自己没有力气能够站起来。
无了道：“真是一道好菜，不知道是什么人请我们吃的？”
店家道：“这个你不必知道。”
秦韬忽问道：“你究竟是谁？”
店家道：“你有没有听过江湖上有一个叫弥勒佛的人？”
众人脸色大变，秦韬惊道：“你就是笑里藏刀的那个弥勒佛？”
弥勒佛笑而不语，他笑的时候，一身的肥肉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小公子问：“笑里藏刀的弥勒佛又是什么人？”
秦韬解释道：“江湖中有这么五个人，叫似笑非笑五散人。”
小公子问：“似笑非笑五散人？”
秦韬道：“是的，这五个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外号，每个人的外号都带一个笑字，他们的排位与外号上笑字的位置相对应。”
张昆道：“眼前的这位就是排在第一位的老大笑里藏刀弥勒佛！”
小公子点了点头，又问：“那么其他四位是谁？”
秦韬道：“排在第二的叫一笑倾城赛嫦娥；排在第三的叫嬉皮笑脸无影蛇；排在第四的叫不苟言笑铁金刚。你猜不猜的得到排在第五的用的什么外号？”
小公子沉思片刻，道：“若要第五个字有笑的成语来做外号，那可能只有‘嗔拳不打笑面’了。”
秦韬道：“不错，排第五的正是嗔拳不打笑面的笑面人。”
弥勒佛没有搭话，给四人又上满了酒，退到一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一副和和气气的表情，殷勤的还像个给他们提供服务的店家，好像他们聊的是完全与他无关的事。
小公子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们这个名号也没什么特别，为什么你们听到这个名号会是这般反应？”
秦韬道：“你不知道，这笑里藏刀，表面看起来和和气气，背地里不知道已生了多少歹毒手段来对付你。他笑的越开心，他的计策就越歹毒。”
弥勒佛笑道：“见笑！见笑！”
秦韬道：“一笑倾城赛嫦娥，据说她的笑很迷人，能勾魂，是让人变成死人的那种勾法。她身上至少有三种不同的迷药和五种不同的毒药，她虽美如天仙，却满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剧毒。”
小公子倒抽一口冷气。
秦韬道：“嬉皮笑脸无影蛇，人如其名，就像一条狡猾又有剧毒的蛇，他轻功绝顶，行踪诡秘，窃人珠宝如探囊取物，你永远无法想象他会出现在哪里，也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消失，当等你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因为他只有得手的时候才会让对头发现他的存在。面对这样的人，你不仅要看好自己的财物，更要看好自己的命，别都被偷了去。”
小公子只觉背脊发凉，好像后背已经湿透。
秦韬又道：“不苟言笑铁金刚，据说这个人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
小公子道：“要练这种功夫，好像必须要童子身？”
秦韬道：“练这种功夫，如果先天之气已泄，是绝对练不成的。”
张昆道：“能坚持练习这种武功的人，也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
小公子问：“为什么？”
张昆道：“因为这样的人自律性和忍耐力已非常人能及。”
小公子道：“不错，如果是我，我绝对坚持不下去。”
秦韬道：“你也莫要羡慕他，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心理就一定有毛病，不然怎么可能会去练这种武功，还是做个正常人比较好。”
秦韬接着又笑道：“况且，这样的人就完全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除了无了，众人又哈哈大笑一回。无了为什么不笑？因为他也和铁金刚差不多。
秦韬接着道：“至于嗔拳不打笑面的笑面人，其实不是没有人想打他，相反想打他的人只怕从幽州一直能排到大理，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打到过他。”
小公子问：“为什么？”
秦韬道：“因为根本就打不到他。”
小公子问：“他武功很好？”
秦韬道：“武功还算不错，但不算最好。”
小公子不解：“那为什么没有人能打倒他？”
秦韬道：“因没人知道他的样子。”
小公子更加不解：“就没有人见过他？”
秦韬没有回答，反问：“你有没有听过蜀中三虎？”
小公子道：“略有耳闻，据说是一家姓楚的三兄弟，武功十分了得，在蜀中号称三虎。”
秦韬道：“不错，就是这个蜀中三虎，他们有一次一起到中原办事。笑面人竟趁着他们不在，将三人的老婆都睡了个遍也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老婆还都以为自己的老公没有出门，都以为那些天睡在她们身边的还是自己的老公。”
小公子惊道：“他的易容术真的可以乱真到夫妻间都无法识破？就算面容一时认不出，声音总应该有所不同吧？”
秦韬道：“真正的易容高手，其实连声音都可以模仿的。”
小公子点了点头。
弥勒佛忽然插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算笑面人他能控制喉结间的肌肉，模仿别人说话的声音，但也绝不可能瞒得过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
小公子不解：“那他又如何能够得手的？”
弥勒佛笑道：“这其实也不难理解，蜀中三虎横行蜀地，强行霸道惯了，家里的妻子岂能不对他们有所畏惧？就算他们的妻子发觉有什么不对，也绝不敢质疑自己的丈夫，所以只有忍着。”
秦韬道：“这倒也是实情。”
弥勒佛道：“而且这三虎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他们的妻子，恐怕早已独守空房多年，一个独守空房多年的妇人，一旦有个男人能送上门来，即便发现不是自己的丈夫，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秦韬道：“所以你认为她们都是知道自己枕边的是假丈夫？”
弥勒佛点点道：“当然知道，不知道才怪。”
秦韬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弥勒佛道：“人的脸虽然可以易容，声音也可以乱真。但男人的那个位置却一定没法子易容的。”
秦韬愣然，众人皆愣，他说的话虽然有些不堪入耳，但并非没有道理。
一个女人就算认不出自己丈夫的脸，听不出丈夫的声音，但对自己丈夫的那个位置一定比任何人都熟悉，恐怕比她丈夫自己都还熟悉，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她们的。
那么她们为什么没有揭穿笑面人？也许是她们久不与丈夫共枕，真的已记不清丈夫雄伟时的样子；也许是她们将计就计，以慰藉三虎留给她们的空房寂寞。这谁知道呢？
秦韬叹道：“有些地方确实是想易容也无法易容的。”
张昆道：“他就是吃定了没人会愿意揭穿他，所以才会得手。”
无了笑道：“但你不得不承认，他对付女人的法子确实有一手。”
张昆道：“女人一个已足够，对付女人何必要那么多法子？”
众人又笑了，他们笑的很开心，似乎已忘记自己中了毒，谈笑自若的好像没有弥勒佛这个的存在。
弥勒佛实在已看不下去了，干咳了两声，道：“各位，还要不要再加一些菜？”
一句话将众人的笑声打断，他端来的菜的确好吃，但可惜加了一种让人受不了的“佐料”。
这似笑非笑五散人，当真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的笑其实并不是在笑，通常都是隐含杀机的信号，所以叫“似笑非笑”。无论是谁，被他们找上门，无疑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无了四人今天就很不幸。
无了问：“你的佐料吃多了会不会死？”
弥勒佛又笑了，道：“佐料就是佐料，吃多了也就那样，怎么会死？”
无了道：“既然不会死，你不妨再给我们上几道菜，我们这里的酒还没喝完。”
弥勒佛原本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僵住，白了无了一眼，道：“时候已不早，还是少喝些酒，早些上路。”
“上路”这个词在江湖中并不是什么好词，很少有人听到这两个字不变一变色的，。
四个人有四种脸色，秦韬的脸色发白，张昆的脸色铁青，小公子的脸色有些坦然，他已不在乎是不是会早点死。
无了的脸色却没有变，因为他知道弥勒佛所说的“上路”就是启程，如果是动手杀人，也不会等到现在。
无了问弥勒佛：“无论去哪里，总要吃饱喝足了才有精神上路。”
弥勒佛笑道：“只可惜，中了十香软筋散的人，吃再多的饭也没什么精神。”
无了道：“你想对我们怎么样？”
弥勒佛赶忙摆手道：“我哪有想对你们怎么样，你们都是贵客，我有再大的胆子，也绝不敢对你们怎么样的。”
无了道：“我们是贵客？”
弥勒佛道：“当然！你们绝对是很重要的客人。”
无了道：“可你们却给这么重要的客人下毒。？”
弥勒佛又连连摆手道：“你可不知道，这十香软筋散研制成本非常昂贵，普通客人绝没有这待遇。”
无了笑道：“看来我们还真是荣幸之至。”
弥勒佛一本正经地道：“绝对值得荣幸，吃过这种毒的，世上绝不会超过十个人。”
无了沉下脸道：“这么有幸的毒，你自己是否也吃过？”
弥勒佛还是一本正经地道：“这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我岂能私用？”
无了看着弥勒佛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些话，突然有些反胃，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我们是你的贵客？”
弥勒佛道：“不是！”
无了又问：“不是你的贵客，那又是谁的贵客？”
弥勒佛道：“蝴蝶仙子！”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又是一震。近几年江湖上不知道“蝴蝶仙子”这个名字的恐怕已很少，据说她的武功已不在昔日的大侠客萧逸之下。
蝴蝶谷每年都会请一次客，而且请的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客人，很普通的客人就是那些在江湖上并不怎么出名的人，不怎么出名的人武功一般也很普通，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请这样的人去蝴蝶谷做客。
客人虽然都很普通，但是她要请的没有一个可以拒绝，就算真有人要拒绝，她也会派人把他的尸体抬到蝴蝶谷。
无了道：“蝴蝶仙子要我们去蝴蝶谷做客？”
弥勒佛道：“正是？”
无了问了问其他三位同伴：“你们与蝴蝶仙子有交情？”
三人摇摇头。
无了又问：“你们与蝴蝶仙子有过节。”
三人的头摇的更快。
无了最后问：“那蝴蝶仙子为什么要请你们去蝴蝶谷？”
三人还是摇摇头，这次摇头是表示不知道。
秦韬问无了：“是不是和你有关？”
无了道：“你认为一个武功高强，在武林中出了名的美人，会和一个不知名的穷和尚有什么瓜葛？”
秦韬故意对无了上下打量一番，道：“绝对没有。”
无了瞪了秦韬一眼，道：“你虽然说的对，但能不能说的婉转一点？”
秦韬笑道：“实话有时候就是不太好听。”
有时候最难听的话岂非也是实话？人们觉得实话难听，是不是因为缺乏勇气去面对？
秦韬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似笑非笑五散人，也会投靠在蝴蝶谷门下做事。”
弥勒佛笑嘻嘻地道：“我们势单力薄，若不找个势力大一点儿的门派依靠，迟早让人给灭了。”
无了道：“你的四个兄弟虽多少有些依仗旁门左道，可你弥勒佛好歹也是武林顶尖的高手，怎么也也怕被人灭了？”
弥勒佛苦笑道：“所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顶尖高手又不是最强高手，哪有不怕的道理？”
无了问：“你加入蝴蝶谷真的只是为了找颗大树依靠？”
弥勒佛道：“肯收我们的门派并不多，能有机会加入蝴蝶谷，我们当然不会错过了。”
听他这么一说，无了似已有些明白，笑道：“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的，错过了你们岂非马上要投胎做人，等下辈子？”
弥勒佛虽还在笑，可笑的已有些不自然，道：“只怪我那几个不中用的兄弟，毒也毒不死她，骗也骗不过她，平时的本事好像都是作假的。”
原来这似笑非笑五散人也是迫于蝴蝶仙子的厉害才加入蝴蝶的，能让他们甘居人下，这蝴蝶仙子果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