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留不住
船坞里没有一丝灯光。
船坞里没有一丝月光。
船坞里像有两横淡淡目光,在窥视着夜的寂静夜的黑,探索着夜的凄凉夜的悲。
她曾有很多个名字,马缨花,合昏,夜合
但她最出名的一个名字,叫绒花姑娘。
她曾有很多个情郎,无情青魔手长卿,夜过花落刀曹青,前尘飞刀李笑
但她曾最爱的一个情郎,叫
“叫什么来着?”绒花姑娘忽地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道她在问自己,还是在问这一艘漂泊在太平湖中心的小船。
绒花姑娘,或者说老绒花姑娘,手里攥着一网金丝银线铁渔网,又忽地觉得攥着未免太过伤损这一个渔网,所以如同道歉一般,开始用轻柔的手,微微抚摸着这渔网。
她已三年没有出这船坞,三年没有见过太阳和月亮。
她讨厌光亮,讨厌光亮的水面,因为那里面藏着恶魔。
绒花姑娘早已觉得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总觉得终有一天会死去,如今却不知道来路何在,去路何往,甚至于不知道自己的爱人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了。
水上有小舟泛过来的声音,哗啦啦的水浆船声,遵循着一重四轻三短拍三长拍,二出气二进气,三轮换手卸力的节奏。
这是老绒花姑娘教给小绒花姑娘的运气法诀,也是一种省力的方式。
女子气力本就不如男子,故而在运用内力发劲,战斗时候,都需要更高的技巧性。
所幸女子天生比男子要细心一些,所以这些技巧学得会比男子要好得多。
老绒花姑娘一直很喜欢那个小小的弟子。
她把耳朵微微再侧了侧,认真地听了听,发觉确实是自己那个小徒弟的运功方法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确实是她的弟子来了。
老绒花姑娘不知怎么的,打小就喜欢这个被称作合欢的小姑娘,觉得她就像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踏踏。
踏踏。
绒花姑娘轻盈的脚步和以往一般,踏上了小小的小船,没有受到渔网的阻拦。
她轻轻地敲了敲船的小木门,说:
“师父,今天徒儿初次出台,遇见了一位天下第三剑,天下第三刀的薛公子。他人很好,是师父说的天底下不可能会有的能守住自己内心欲望的男人。
徒儿忽然觉得,有些不想当这出台姑娘了。趁着还没有失身,趁着还可以挽回,徒儿想出去走走,去找一个如意郎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
绒花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老绒花姑娘的拳头忽地握紧,她的心中忽地回想起了当年的情景,回想起她童年的凄惨遭遇,回想起了她第一次遇到爱的人,回想起了她为了爱的人能放弃一切的那种奋不顾身。
于是老绒花姑娘怒了!
她很想痛骂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很想说你懂什么?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得到你时和你郎情妾意,得到你时假心假意,最后将你狠心抛弃,你能依靠什么?你最多只能依靠你攒下来的银子,学下来的武艺,仅此而已!
这就是你的全部!我的傻徒弟!
老绒花姑娘想说话,喉咙却沙哑了起来。
她忽地觉得有些惊恐,也有些惶恐,惶恐到她来不及训斥和怒骂自己的小徒弟,只是手忙脚乱地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摸到一个小木牌子。
老绒花姑娘将手中的木牌子手忙脚乱地往船上的小木门外退去,想要赶走这个还在絮絮叨叨对着自己碎碎念的小徒弟。
小徒弟来时有多欣喜,此时的老绒花姑娘,就有多慌张。
外面的绒花姑娘今日心情不知道为何有了很多改变,或许是受到了薛芷的影响,又或者只是在那出台的舞台上站了一晚,她便彻底厌倦了所谓舞妓的生活。
只是师父恩重如山,又从小对绒花姑娘说着在舞台上练武,能引来不同的男人不断地教,这样她才有一身更好的武艺,所以她才试着在舞台上抛头露面一个晚上。
看到那木牌从船缝推出来,绒花姑娘忽地觉得有些难过。
她喃喃的,带着些许央求,又有些许请求地说道:
“师父,我不想活在怡红院了,我想出去走走。”
没想到,这一句话,让船舱里忽地伸出一只手,一只骨感好看,却布满了皱纹的老手,不断地在推着那一块木牌,不断地推着,甚至还用上了内力,就差将木牌推飞击中绒花姑娘的头了。
绒花姑娘懂了,她默默地叹息了一声,不发一言,只是将手里的那一张信纸,放在老绒花姑娘的手里,随后跳上了小舟,就这样站着。
她既不看小船里的师父,也不回头看薛芷和苏合香,只是站在湖中心,目光平远,心思紊乱。
远远在岸边的苏合香见到绒花姑娘上船又下船,最后站在小舟中,不回又不往,所以有些好奇,拉了拉在打坐运功疗伤的薛芷的灰色衣角,说:
“师父,师父,那个小纸条里,写着什么啊?我可以知道吗?”
薛芷睁开眼,看向湖中心的小船和小舟,叹息了一声,对苏合香说。
小舟里,老绒花姑娘这才发现,她方才太过于着急地赶走自己的小徒弟,竟在不知不觉之间,手上蕴含了内力,手指击碎了小船的木门,以至于那里开了一个缝,几缕月光轻轻冷冷地照了进来。
她有些害怕地远离那一道光亮,随后发现手里有一张信纸,手上还传来了年轻的绒花姑娘的细腻小手的触感,让老绒花姑娘的手都有些颤抖。
那不是自己小徒弟的字,小徒弟没有那么高的剑术造诣。
唯有将手伸在月光下,她才能看到那张信纸上的字。
老绒花姑娘不愿意将手伸到月光之下。
但感受着不远处,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小徒弟的呼吸声,她又忽地有些心软和心疼起来。
她终于是将手伸到了月光之下,迎着月光,看向了那一张纸上的字。
上面笔笔直直,方方正正地写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老绒花姑娘忽地一惊,从口里发出沙哑并且老态龙钟的惊呼,手中的纸张也一下子落在了船板上。
她喃喃地用极老的嗓音对自己重复呢喃一次,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