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原来是白大哥的后人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苏合香也念出了这句诗,眼睛微微发亮。
她的体会就和老绒花姑娘很不一样,她有些活泼俏皮地说:
“师父,人间留不住的东西好多的,为什么这两样最是留不住呢?还有还有,师父,这两句话是你写的吗?怎么听起来这么顺口,就跟那顺口溜一样。”
薛芷微微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有少年不懂愁滋味,也只有少女不懂得年老色衰之悲。
但薛芷却是感觉出来了。
一个年轻时风华无双,在怡红院艳压群芳的女子,又怎么会甘心自己的衰老?
她把自己锁在房子里还不够,还会有人来打扰,她需要把自己锁在湖中小船内。
她会避开所有的光线,会避开所有的镜子,所以哪怕是捕鱼也要在无月无光之夜。
她一开始还会说话。
可一个人要是说了话,那不仅仅会让别人听到。
她的话,大约首先会被自己听到。
可人啊,苍老的当然不仅仅是红颜,还有声音。
说的话都那么苍老的被自己听见,该是一件多么令美人心碎的事情。
薛芷继续打坐,恢复气息,同时开口说:
“那是我以前所在世界的一位大诗人写的。”
苏合香听了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有些呆愣愣地想问句什么的时候,太平湖中心的小舟,又一次划向了太平湖中心的小船。
显然,老绒花姑娘在询问绒花姑娘些什么。
绒花姑娘直接在湖中心深吸一口气,运内力于胸,低声长啸说:
“薛公子,我师父问你,这两句话,可有前文,可有后语?”
绒花姑娘的内力不算深厚,但穿透这湖中心传来些许如同晚风吹拂的声音,还是可以做到的。
薛芷就听到了,他顿了顿,就打算提息运气,却被苏合香一把拉住了手。
薛芷低头,发现苏合香的眼里全是担忧之色。
毕竟薛芷受了内伤,没有完全康复,若要做到这样传递声音的长啸,必定会消耗极大的内力,苏合香怕薛芷受伤又会严重。
薛芷却是微微一笑,手放在了苏合香的手上,拍了拍,笑容温和。
他现在越来越会用笑来安慰别人了。
苏合香被薛芷这温柔的眼神看着,心神顿时就有些发慌,感觉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薛芷在变化。
变得越来越像个人?
之前的薛芷,每一步都那么工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苟言笑,且神情之中没有透露出半点情感,就像是一个木偶一般,连笑都不会。
可如今的薛芷怎么就这么温柔这么帅呢?
苏合香胡思乱想着,脸都有些红润润的,随后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心说想什么呢?想什么呢?
薛芷没有注意到苏合香在拍自己的脸,而是缓缓走到了岸边,微微调息后,便开始念起了这首诗: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一声声浪传到小船的时候,老绒花姑娘的心就猛地颤动了一下,心说世间竟有人有如此内力?
而且,老绒花姑娘内心也不禁吐槽了一下,心说你小小年纪,又如何懂得离别苦?吐槽的时候,手都是习惯性掐成兰花状的。
这一点倒是和绒花姑娘极其相似,不愧是一对嫡亲的师徒。
然而,当薛芷说到“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的时候,绒花姑娘的手发而不知怎么地,竟是微微颤动了一下,本来捏住的兰花指,也有些许的变形,翘起的尾指也缓缓下落。
“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这一句话,竟是被老绒花姑娘不自觉地大声念了出来,同时,她的眼里还浮现出了当年和那个穿着银白色长袍,背后背着一杆银质长枪的男子身影。
紧接着,多年以来在怡红院苦苦等待的画面,便一幕幕的在绒花姑娘的眼前闪现。
她不知怎么地,冰凉的眼泪就流淌到了沧桑的脸上,以至于她都没有发觉,自己正一步步地踩着船板朝着船舱外面走。
她的步子很慢,再走一步时,薛芷运带着内力的声音又一次穿越响彻的空气,荡起水花传到了老绒花姑娘的耳朵里。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老绒花姑娘听到的每一句诗,都能给她带来二十年前对那个男人的爱慕的思绪,也能带她回忆起二十年间她对那个男人的思念的景象。
每次站在绿草前,每次重新到桃花下,她总能想起那个美男子。
如今听到这句诗篇,老绒花姑娘的脑海里立马就浮现起了那个男人当年对她的言语:
“绒花,我想娶你。我这个人说话,从来只说一次,也只会被拒绝一次,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直接就走,再不回头。你愿意,嫁给我吗?”
那声音,还是那般温柔,还是那般有磁性,似乎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在二十年间不断地在她的心间蚀刻出奇异的纹路,一遍遍的放录。
这些年来,绒花姑娘心里是无尽的懊悔,她心说,若是当年,若是当年,若是当年我放下我本不该拥有的矜持,若是我大胆一些,事情会不会就不太一样呢?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透过瘦骨嶙峋的胸膛,透过已不再如年轻时一般丰满的前胸,直透到这凉薄潮湿的空气中。
她一步步地走到了今晚丰满的月光下,极目远眺,看到了岸边的偏白的灰色衣服少年,站在岸边。
她忽的笑了。
原来不是你。
老绒花姑娘的心里这样说,随后薛芷也重新读到了“最是人间留不住。”
老绒花姑娘长吐一口气,在月光下站直了腰,用已经不再年轻的声音对着湖边的薛芷长啸回应道:
“朱颜辞镜花辞树。”
老绒花姑娘虽然是在念诗,而且是运用了大内力在念诗,透出的声浪在湖边吹起波纹,一浪胜一浪。
可她的身形,却像是在伸老腰,嗷地一声舒张了些许筋骨,背上了渔网,跳到了绒花姑娘的小舟上。
绒花姑娘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师父进入那一艘小船前,明明才四十七岁,看起来花容月貌,如同少女。
如今三年过去,纵然会老上一点,也决计不会是如今这一副容颜啊。
只见在月光下,老绒花姑娘已经白发苍苍,脸上也尽是皱巴巴的纹理,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村妇一般,没有了半分当年绝代风华的影子。
就连以往在摇舟之上站立时,水波碧荡的腰肢摇曳身姿的绝美风景,如今也尽数消散不见。
绒花姑娘看到师父这副模样,忽的就落下泪来,眼里是心疼的模样,带着哭腔开口:
“师父,你”
老绒花姑娘微笑着摇摇头,说:
“师父年轻时太过放纵,酒色沾身,疾病缠身,又思念成疾,老得快些,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绒花姑娘听老绒花姑娘说得轻松,可眼里的眼泪还是有些止不住。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没有人比绒花姑娘更能明白她师父的美丽,她如今的美丽姿容,基本都是在复制着自己的师父的。
然而,她却没能学出万一。
她的眼里尽是难过之意,想要开声询问这三年来为什么要避见自己,却被老绒花姑娘笑嘻嘻地止住,说:
“孩子,别急,我们到岸边说。”
说着,老绒花姑娘抓起了手边一串白玉珠子,摘下一颗后,以珠子击水,炸出一帘水花,便迅速推动了小舟飞速向湖边行去。
绒花姑娘认得出,这一串手珠是师父最喜欢的器物,却不知道师父为何今夜要将它拆了继续用以小舟飞渡。
绒花姑娘此时看着师父微笑怡然,在湖面飞舟飞渡的情况下,笑得仿佛一个出尘的仙人,一时之间,心中也涌出无尽的喜意。
小舟很快就到了湖边,两名绒花姑娘一起跳下船来。
薛芷起身,拱手,说道:
“前辈好。”
老绒花姑娘细细打量了一下薛芷,嗯嗯地连连点头,说:
“小子,还算不错,你爹来了吗?”
薛芷忽然被这样一问,有些微微发愣,再次拱手道:
“秉前辈,晚辈自小孤苦,无父无母,由师父养大。”
这话说出,穿着紫袍的老妇人眼神一僵,似是回忆起什么一样,呆呆了片刻,脸上露出了有些哀伤的神情。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的说道:
“嗐,本来还想着若是你父亲在此,我可以亲自做媒,将合欢嫁于你呢。”
说着,老绒花姑娘又哎哟哎哟地捶了捶腰,让一旁有些脸红的绒花姑娘立即会意,从不远处端来了方才她做过的小木凳给老绒花姑娘坐下。
“哦,绒花姑娘呢,是我的艺名,你们可以叫我马缨花。我的徒弟,你们也见过的,她小名叫合欢,以后也叫合欢。”
绒花姑娘,或者说合欢姑娘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怔,立即抓住了师父的衣角,说道:
“师父,您答应让我用回合欢的名字,从此不在怡红院坐台了?”
马缨花笑了笑,说:
“是啊,女大当出阁,我觉得这位公子长相不俗,战力也不差,故而觉得你跟了他,我也放心,又何苦再把你囚禁在这怡红院的深囚圆笼中呢?”
合欢姑娘听到这话,就有些急了,她的眼睛瞥了薛芷一眼,又迅速收回,嘴角简直比那上撩的离火燎天剑还难压,却仍旧是保持着那一份矜持,有些懊恼的对着自己的师父撒娇说;
“哎呀,师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给薛公子了,我只是说我不想留在怡红院。
我想要出去江湖走走,去看看东北的雪岭长山,去看看西北的荒原大漠,南方的沼泽大湖,东面的东海辽阔,仅此而已,才不是要嫁给那个什么薛公子呢!”
马缨花看到自己的徒弟傲娇的模样,以及那一份出自矜持的拒绝,立马就回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一件尘封往事,心中立即闪过一丝仓皇的悲凉。
她喃喃地说:
“徒儿,你话也别说太满。你可知道,我为何不让你出怡红院,又是否知道,我为何这么多年来,财力,武力,都早已可以脱离这一个小小的院子,却从来不曾离开吗?”
合欢姑娘摇摇头,表示不知。
苏合香此时抿着唇,走到了薛芷的身后,两个小手指在身后揉搓着,心里有些焦急。
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机会插话,却又不好打断人家师徒二人三年以来的第一次谈话。
还是薛芷贴心一些,感受到苏合香走到自己身后,纵然她什么也不说,薛芷也知道了自己这个便宜徒弟的心思,故而有些唐突地开口道;
“前辈,冒昧打断,晚辈来此,有一事相求。”
马缨花被薛芷打断话头,倒也不恼,看向薛芷的眼睛里,倒像是藏着某种喜意的欣赏。
她微微笑得抓过薛芷的手,说:
“诶,你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花姨,也是可以的。”
薛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觉得眼前的老奶奶对他有些太过热情了。
但奇怪的是,自己好像打骨子里,就没有那么讨厌眼前的老奶奶。
可他还是有些倔强地抽回了手,说:
“马前辈,我朋友,想要问一件二十年前的往事”
说着,薛芷就让出了位置给苏合香。
马缨花听到二十年前的往事时,略微疑惑了一下,哦?了一声。
而苏合香也走上前一步来,对着马缨花拱拱手道:
“前辈,您好,我想问一下,二十年前来找您的四人里,有没有武林盟主白蔹?”
马缨花听到这里的时候,微微怔了怔,看了看薛芷,又看了看苏合香,随后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和白蔹什么关系呢?”
苏合香咬了咬牙,拱的手略微低了一些,说道;“家父白蔹。”
马缨花啧了一声,看了看薛芷,心间微微发苦,说:
“哦,原来是白大哥的后人,我说我这个老了的怡红院姑娘,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怎么今日又有人上门了呢。你且先起来吧。”
话说到此,苏合香却仍旧不抬头,说:
“晚辈只想知道,家母模样,若是前辈不说,我便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