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夜谈2
邵盎然咬牙切齿地冷笑着,仿佛从湖底苏醒的恶兽。“抱歉啊。冯煜,虽然骗了你,但我终于触碰到这件事的真相了。”
冯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邵盎然将自己真正的身世公之于众:“其实我的父亲并不是死于工伤,而是因死刑被枪决的杀人犯。”
“杀人犯?”瞿威尔打了一个激灵,脑海里立刻翻滚起尘封的往事,突然,他看向邵盎然的眼神变得惊讶恐惧,喃喃道:“难道你就是?”
邵盎然冷笑着,似乎料到瞿威尔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紧不慢道:“没错,邵三雄就是我的爸爸。就是那个1986年12月,杀害舒锦瑜并分尸,逃亡了两年后,1988年的2月在左鹰塘村落网的邵三雄。”
冯煜和瞿威尔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来,瞿威尔更是用手指着他,由于情绪激动指尖不住地颤抖着:“你…你!”
“坐下!好吗?”乔慧神色平静呵斥着两人。冯煜和瞿威尔对她投以疑惑的眼光。
“警队怎么会有杀人犯的儿子?你怎么通过的政审?”冯煜惊呼,原本跟乔慧一样面不改色的李世腾此刻似乎不得不回应他的疑问。“小伙子,你先坐下听他说完行不行。怎么着?这房子是快塌了吗,不得不需要你顶起来?”
一米八的大高个冯煜顿觉自己失仪了,只好悻悻坐下。乔慧也安抚好了瞿威尔,让他听邵盎然把话说完。
邵盎然笑着:“对啊。我怎么通过的政审呢。这就不得不感谢‘伟大的’明家了,一手遮天到足以塞下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留在警队。”
瞿威尔后知后觉:“你是明家的人?”
邵盎然说:“我到底算不算明家人呢?算吧?毕竟我爸爸在明家的酿酒工厂里勤勤恳恳干了十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爸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唯明家人的命令是从。”
众人意识到他的语气似乎带着怨恨:“就算做不到像其他人一样,通过官场也好,商战也好,能够壮大明家的势力,可就连我爸爸这样的芝麻小兵,在如日中天的明家同样能派上用处的啊。而这所谓的用处,居然是为了明家视为蜂后一样核心的高层:明华·克拉克,替她背上杀人分尸的罪名吃了枪子!”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哑然。半晌后才听见瞿威尔哽咽道:“友平是对的。原来友平说得都是对的……”
冯煜立刻明白了:“所以,明家人是念在你爸爸顶了罪,才给予你们家高额的抚恤金,并帮助你留在警队里?”
“帮助?你真是天真!”李世腾讥笑道,“明家不是慈善家。不会为了一颗废棋费心血,他们真正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把手伸得更长,手里要是能把控到公安的势力,自然如虎添翼。”他说着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邵盎然:“对吧,盎然?”
邵盎然不语,李世腾摇摇头叹息:“可惜我这徒弟是个认死理的,从我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他,我就明白。他压根不稀罕走那种平步青云的路。我想,明家的招贤帖已经塞满了你的信箱里,但你应该都当作废纸一样抛弃了。”
邵盎然终于有了触动,眼里闪烁着泪花:“没有什么……比将真相公之于众更重要。若不为民除害,我枉活二十三年。”
瞿威尔若有所思,他对乔慧说:“既然如此,让邵盎然作为人证指控明华杀人不就可以了吗?这样对雪儿会有利吗?”
乔慧摇头,立刻否决了他的想法:“你不觉得这件事情有疑点吗?二十年前明华住院的时候在我们院,当时你是她的主治大夫,我们基本从临床上可以确定她患有精神类疾病,而且明华早在舒锦瑜遇害前就已经住在院里了,9729房,她住了两年啊。除非……”
“除非,证明她有机会出过院。”李世腾冷冷接话道。
乔慧说:“这好办,问一下值班护士便知道了。当年看护9729房的护士你还能联系到多少,威尔?”
瞿威尔有些犯难:“年代太久远了,我又经常被调任,认识的人也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印象中有个女孩子曾经告诉过我,有一天晚上她撞见明华形迹可疑地站在窗边,当时把她吓得不轻。”
“可能是因为精神状态不稳定?”
“不,不是的。精神病人眼里的世界也是遵循着种种规则,因为那是他们幻想中的正常生活,病人犯病崩溃,是因为发现了世界中的不合常理,而感到有悖自己心中的法则。也就是从虚假的幻想里窥见了真实。”
说到这里,瞿威尔突然汗毛直立,仔细回想起护士的话和临别时明华那句话和她那双幽深的灰蓝色眼瞳。看着仿佛石化在凳子上惊恐不已的瞿威尔,冯煜着急了:“伯父?您怎么了?”他逐渐缓过神来,失魂道:“也可能是因为,唤醒了沉睡的意识,直到觉醒过来瞬间恢复了正常。”
乔慧瞳孔收缩吃惊不已,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她不是疯子!她接受了催眠?”乔慧的表情震惊而激动:“也就是说,这两年来,她想要清醒的话,随时能通过接触现实的介质而结束催眠。如此以来,她偷偷出院杀人的几率顿时就变大了!”
她像是终于解开了谜团一样,脸上竟出现了痴狂的喜悦,看得众人不寒而栗。
李世腾打断道:“虽然瞿威尔和邵盎然都能佐证明华有杀人嫌疑,但是我们手上还是没有直接证据。”
乔慧说:“证据应该在锡镇,自从友平死后,锡镇大小政府里突然出现一条陆家人不准踏入锡镇的规矩。如果不是为了掩藏什么,怎么会凭空冒出这样奇怪的规则?”
邵盎然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了:“说到证据,你们不觉得这个一直被多方提及的名册,很像你们要找的证据么?”
三人醒悟过来,但都为眼下的问题犯难:名册到底藏在锡镇哪里?屋内一时间回归了寂静。结束了激烈的争论后,小辉顿觉身上很冷,他想起躺在草榻上的被众人遗忘的姐姐,此刻也应该需要添一层被子了,便独自走到草榻上为她盖好。
李世腾说:“据我所知的,李派和明派都有派人找名册。”
邵盎然问:“明派和李派是什么?”
李世腾解释:“这就不得不提起我查阅了大半年的资料了。据我所知,明家是一个从晚清开始崛起的大家族,在最鼎盛的时候被皇帝给全族抬了旗,主要势力在西北一片。官场得意,商场自然滋润,明家的祖传酿酒业在当时发展得蒸蒸日上,几乎家喻户晓。但是花无百日红。四十年代经历了天灾人祸的酿酒业遭到了重创,财政等方面逐渐负担不起运作成本。”
“苦苦支撑到80年代时,兴起了在沿海发展的热潮,当时明家已经有一批人主张废弃老酿酒业,去沿海发展手工业;而明家顽固派拒绝抛弃老本行远走他乡,这时明家内部便起了分歧。最后有个姓李的带领了少部分人背井离乡去了沿海,没想到正好趁着这股热潮发了财,建立起了至今仍然名声响亮的手工业金字招牌。”
“而到了内部决议的时候,顽固派妄想分一杯羹,主张沿海手工业也要归属明家旗下,当时跟着姓李的一派人强烈反对,明家便从此内斗,分为了明派和李派,其势力和利益也开始变得不同了。”
其他人沉思着,在心中默默感慨。
李世腾扶着下巴分析道:“不管这个名册是什么东西,似乎对明派和李派都很重要,他们好像都派了人寻找。我根据舒雪的日记推测,刘志东一家应该是明派的人,而刘志东本人好像有倒戈李派的意向。马书记应该是李派?而且按照目前的形势,身为李派的马复兴得到了妥善安置,当前明家内部应该是李派气焰更盛一些。”
“结……”小辉弯着腰在草榻上小声的说话,众人回头疑惑地看向他,小辉转过身来,若无其事道:“结果呢?到底谁找到了名册?”
李世腾沉默以示他也不知道。
小辉心事重重地回到座位上,冯煜见他略有担忧,便安慰道:“如果你姐姐真的知道名册的事情,大家会保护好她,不会让李派或者明派的坏人伤害她。可是小辉,这件事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重要,等你姐姐醒了,你可不可以让我们问问清楚?”
小辉怯怯地抬起眸子:“我……”耳畔突然冷不丁响起了一句:“凤菲,你想说什么吗?”
众人看向一言不发,但是紧张地捏着自己衣角的凤菲,额头似乎在微微冒汗。
小辉更是对她尤为关心:“怎么了,凤菲?”
凤菲的拳头攥了又攥,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从裤兜里掏出来笔和纸,伏案桌上一笔一画写了起来。众人都围过来仔细看着,皱巴巴的纸上赫然出现一行令大家触目惊心的话:“我不太确定,但是我觉得,名册就是舒雪那天晚上被学忠差点杀掉的原因。”
冯煜几乎是立刻从骤合地人群里弹出来,惊恐道:“舒雪差点被学忠杀了?这是什么意思?”
瞿威尔也立刻站起来,同样地一脸惊恐。
“又来了……”李世腾看着两个一惊一乍,动不动就要在窄小的房间里站的板直的大男人,无语叹息。
“坐下,好吗?”乔慧也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转过头对凤菲温柔地说:“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凤菲对上小辉的眼神,有时候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久了,人是能读懂眼神里传递的话语的。她相信小辉那句梗在喉里迟迟未说出口的话,一定是想问舒雪和凤菲为什么要瞒着他那么多事情。凤菲惭愧地对小辉笑笑,回想起那天夜里舒雪来找自己的情景。
那是小辉与罗爱娣相认后的不久,有一天小辉去县里置办药物。凤菲一个人带着箩筐上山采给罗爱娣治病的草药。
在山坡上突然看见两个人影在密林中追逐,远远的看上去,其中有个一瘸一拐却跑得极快的人很像学忠,凤菲赶紧钻进密林查看怎么回事。
密林中灌木杂草丛生,凤菲找寻很是麻烦,正当想要回去时,猛然听见一声尖叫。
确认了声音的从自己脚下传来,凤菲从高处往下一看,发现远处对峙的两人竟是学忠和舒雪!
学忠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刀刃上锋利无比,有刚刚砍断杂草的褐绿色痕迹。而镰刀的刀背正正对着舒雪,握在学忠的手中俨然一位无情的刽子手,而受伤倒地的舒雪则是待宰的羊羔。
密林中包裹着重重杀意,似乎下一秒就要舒雪殉葬在此,凤菲趁学忠不注意扔了许多碎石下去,学忠眼疾手快立刻拿刀劈断了碎尸。舒雪抓住机会赶紧逃跑了,可是她的脚似乎有伤,跑得非常慢,急得凤菲忍不住呃呃大叫。
学忠钉子一样的眼神刺向凤菲,嘴里念叨着:“哑巴婆娘,想陪葬么?”凤菲害怕极了,学忠跟自己明明没打过照面,他却能马上认出自己。撂下狠话的学忠仍然选择一瘸一拐地去追杀舒雪,舒雪也终于难忍疼痛倒在地上。
学忠不紧不慢地找到她,从她捂得死死的荷包里用手指捻出一页纸。打开折得四四方方像卡片的白纸,满意地看了一眼。冷冷说道:“我说过的吧,伤人用刀刃,杀人用刀背是我的习惯。”
看着舒雪鲜血淋漓的小腿,学忠似乎很满意自己刚刚用刀刃砍在上面的造成的伤口。
“去找你爸爸吧。孩子。”说着他挥着镰刀举过头顶,将要直直劈在舒雪的脑门上时,脚下一空,腾起得落叶像突然受惊的虫蝇一样在舒雪面前漫天纷飞,原来是学忠瞬间落入了脚下的一个土坑里。
舒雪因为失血过多,嘴唇惨白,而嘴角却勾起狡黠的笑容,一副得逞的表情,轻声道:“果然……被我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