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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瘸癫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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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锡镇县城为坐标轴,四条乡镇各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很好辨认。

    东部是锡镇人口最多的铜窑乡,与平原接壤;西部是银沟乡,处于两条山脉接壤处,矿产资源丰富;北部是大护山乡,被高峰环绕,地势崎岖陡峭;南边则是最远的金泉乡,以严峻的交通条件臭名昭著。

    即使是从东部的铜窑乡开车去金泉乡,地图上看不过三十三公里的路程,也快花了冯煜两个小时。

    这一路上,小辉的情绪比舒雪想象中安静,他静的好似一汪潭水,水下是谁也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开车驶过标有金泉乡的路标,意味着这趟行程距离终点站只有两公里了。距离越近,小辉的手指开始攥的发白,凤菲看着心如乱麻的小辉,心疼地在他的拳头上覆盖上自己温暖的手掌。

    “小雪,给张姐打电话了没?”冯煜问。

    “嗯。”舒雪点头,然后对小辉和凤菲解释道:“张姐就是金沟村里的人,是她告诉了冯煜的同事你姐姐的住处。”

    小辉还未见到张姐,心中就已经盛了满满的感激。

    暮色降至,遥远的云霞好像擦不干净的玻璃,被蒙上暗黄的尘土一样在眼前泛黄发旧。

    金沟村的村口有捧着大公鸡碗,蹲坐在大石块旁边吃饭的庄稼汉,看着驶进村子里的车,他们无一不感到意外。

    开到那位叫做张姐的家门口,可以看见她在自家的院坝中间和自家的孩子们吃饭。四个小孩子长幼不同,稍大一些的孩子规规矩矩地坐在矮凳上吃饭,一个小一点的带着围兜,一边玩弄着地上的砂石一边等着张姐喂饭。

    舒雪和冯煜友好的与她寒暄,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她尖锐的声音,像从远处吹起的小号一样:“哎哟,你们来啦?吃了没啊,快来我家吃饭!”

    张姐早已接到电话,明白舒雪带小辉等人来的意图,她怜悯地看着小辉,不禁惋惜:“娃儿啊。你家姐姐就是瘸癫婆,真是造孽!”

    对于这个侮辱性的称呼,小辉心下莫名起来一股火,她这样理所应当的称呼罗爱娣为癫婆,似乎是金沟村人人默认的事实一样,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冯煜对张姐简单介绍了一下小辉的身份,张姐听完恍然大悟道:“喔!原来瘸癫婆是个姓罗的。”

    为照顾小辉的感受,舒雪有意提醒张姐:“张姐,您现在可以称呼她的姓氏了。”

    没想到张姐会错意了,大大咧咧道:“喔!那就叫罗癫婆?”

    这下小辉彻底生气了,他生气地指着张姐的鼻子大吼道:“什么癫婆!你他妈到底会不会叫人?不会叫就别叫!”

    张姐也是个直肠子,她没好气的跟小辉理论:“你这娃儿,我怎么不会叫了?全村都叫她癫婆,你以为就我一个叫?再说了,她本来就是个癫婆嘛!”

    凤菲和舒雪连忙拉住了还想上前动手的小辉。那张姐也是见过世面的,碰见小辉这样的愣头青,她既不怕事也不火上浇油,只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白眼,阴阳怪气的轻笑应对:“这年头好人可真难当,你好心把人领进村认人,别人还把你骂得狗血淋头!这要都这样下去,这天底下还能有好人?”

    冯煜趁机附和讨好道:“张姐自然一直都是人美心善!您就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其实这孩子也怪不容易的。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失踪了多年,在金沟村找到的时候又是这副模样……”

    张姐也想起了罗爱娣的悲催遭遇,气来得快消的也快,立刻就释然了:“行啦,你们赶紧把她接走才是最要紧的,这婆娘再拖着不看病,小命肯定不保。”

    听闻这话,小辉心下里揪起了一个小疙瘩,姐姐难道生病了?他吓到似乎突然被夺走了声音,呆呆的站在原地。

    张姐扭着屁股把孩子们呼唤进屋里,跟屋里的老人叮嘱了几句,大概两三分钟的样子,便安心脱下围裙出门,走之前还不忘关怀道:“碗我一会儿回来洗!”

    众人望着大步流星向自己走来的张姐,正准备一道出发,突然听见身后追出来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太,足比张姐矮了半个身子,拉住了她,张姐不得不低下身子听她对自己耳语。

    老太太几乎是怒声斥责了张姐,因此大家都能听见她骂道:“你又要去看那个瘸癫婆?你个缺心眼的,一个癫婆娘有什么值得你成天跑过去看的?这次还带一大堆人,要是又惹了什么麻烦你就别给我进屋了!”

    张姐瞪大眼睛道:“什么惹麻烦,我是带他们去办正经事的,瘸癫婆的家人来寻她了!”

    老太太悄悄打量了一下众人,惊讶地扬起眉毛,模样滑稽的宛如屋顶上弯弯的瓦片高高的挂在她的脑门上。张姐耐心叮嘱道:“妈,你一会儿看灶上水开了,就让大宝自己舀水洗澡哈!我去去就回,告诉你这可是长功德的事儿,您就别拦啦!”说罢扬长而去。

    张姐在前面带领众人前往罗爱娣的住处,路上她绘声绘色的分享给大家自己第一次遇见罗爱娣的场景:“我刚嫁过来的时候,癫婆就一直住在这儿了。”

    张姐结婚的时候是2001年,她刚二十岁。金沟村的金家大儿子在那个年代给了价值不菲的聘礼,张姐的娘家也就不看她喜不喜欢,就直接让她嫁给了比自己大了10岁的丈夫。

    张姐素来不喜欢斤斤计较,性格又很合群热情,所以刚嫁过来时金家人对她都很好,她自己的肚子又很争气,刚嫁过来三个月就怀上了第一个孩子,更是被全家人当作掌上明珠一样照顾有加。

    怀孕到九个月的时候,她还在勤勤恳恳的做农活,那天是吃过饭的傍晚,她一个人提着木桶从山上接水回来,担子挑了一路,觉得肩膀有些酸痛便坐在一个废屋前的石墩上休息。

    忽然她觉得肩膀上毛毛的很痒,于是转头一看,直接凑上了一张灰头土脸又惨白兮兮的女人脸,那女人看着她,眼睛瞪的老大,眼珠子像倒挂在树梢上的夜猫子一样黑的瘆人,吓得她尖叫起来,跌坐在地上,当场就破了羊水。

    在这乌漆麻黑的路边碰见的她这样的模样,活像个女鬼。张姐又痛又怕,腿都软了还在不停的用指甲抠着地爬走,好在那披头散发的丑女人不声不响地跑远了,张姐在心里狂念阿弥陀佛,可是肚子的阵痛感越来越剧烈,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完了,这条路上前后少有人经过,自己现在这样又不知道有谁会发现,来救救自己。张姐绝望极了,眼泪不停地流。

    忽然从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张姐费力抬起头一看,居然是同村的一个小孩,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大喊:“小伟!快救救阿姨!阿姨快生了!”小伟赶紧去叫了大人把张姐抬回家,金家的人赶紧去请了最好的接生婆,终于在午夜时分,张姐有惊无险的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大宝。

    张姐体虚受惊养在床上多日,丈夫终于想起问张姐怎么会早产,张姐哭哭唧唧说自己在山脚的废屋旁边遇了鬼,金老大气得骂骂咧咧:“哪是什么鬼!是那个癫婆又从山上下来了!”

    于是他第二天借着要替张姐出气的理由,带着裹着头巾还在坐月子的张姐,领了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到废屋,大骂道:“瘸癫婆,你他娘的撞谁不好,非要撞我媳妇,我看你是活腻了!”说着带着一堆男人往废屋里砸石头,柴禾还有牛粪。

    屋内的女人不敢开门,透过缝隙偷偷看着他们,张姐立刻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她对视上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也对着她吐了一口口水,气呼呼地离开。

    张姐得意洋洋地在村里炫耀自己的男人为自己出头的事情,每每提起那个废屋里的丑女人时,她还是咬牙切齿:“她要是真把我的孩子吓掉了,我非要弄死她不可!”

    这时,村里有知情的人就会出来跟她科普:“瘸癫婆就是个害人精,她还害死过自己的老公呐!”

    人群里个个面面相觑,吓得噤声不语,都聚精会神的听她描述:“瘸癫婆以前是瞎眼赵老太家的儿媳,她刚嫁过去没多久,她儿子就得了烂疮死了!据说惨不忍睹啊!”

    又有人接话道:“那赵老太只有这一个儿子,就这么死了,赵老太哭得眼睛都瞎了!没过多久也死了。”

    有人问道:“那瘸癫婆是不是会妖法啊?”

    “不知道,听说是个大学生,也是拐来的!”

    “你说错了你说错了!拐来的那个大学生已经跳崖死了,她可不是那个大学生!”

    “这么说真是妖女了?”

    “……”

    人群里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张姐听得心惊胆战,早早离开了席间。但是七七八八的听下来,张姐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再去招惹那个瘸癫婆。

    如此日子平静的过了两年,张姐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大的两岁会跑了,小的一岁刚刚会站。

    那天丈夫带着父母进县城抓药,弟媳因为怀了孕也跟随进县城做检查。家里只有张姐一个人看孩子,她只好背着一岁的弟弟在身上,又带着两岁的大宝一起进山里砍柴。

    张姐正砍藤条做束柴绳呢,突然就听见大宝在身后一声尖叫,张姐慌忙跑去一看,竟是一头不及人高但是异常肥壮,脏兮兮的野猪叼着大宝猛烈撕扯,想要直接拖走他。

    张姐吓得大惊失色,大吼一声:“放开我宝!”那野猪哪里会听她的话,嘴上咬住衣服又狠狠拖行了几米,衣领勒得大宝脖子到脸整个涨得血红,快哭得没力气了。

    怀里的小宝也开始哭喊起来,正值危险之时,突然从野猪身后赶来一个人,挥动着大腿一样粗的柴禾重重的打在野猪身上,张姐诧异一看,居然是废屋的瘸癫婆。

    野猪似乎受惊了,拖拽的速度越来越快,面团小的孩子哪里经得起被这样拖行,张姐看见瘸癫婆跛着脚奋力一跃,拉住了野猪的耳朵狠狠往它脑袋上砸了几下,野猪这才松口逃走了。

    张姐赶紧追上,紧紧抱着大宝哭的撕心裂肺,边哭边骂:“这天杀的野猪!平日里见人就躲,今天看见咱们娘俩好欺负才敢冲出来发疯,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家大宝真要出什么事儿我非要杀了整个山的野猪!”

    大宝和小宝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抽搐不停,张姐费力安抚好两个孩子立刻带下山去验伤,临走时她忽然想起来,往四周一看,发现瘸癫婆已经不在了。

    张姐回到家里告诉了家人惊险的一幕,全家人吓得如同身临其境,都心疼地抱着大宝流泪安慰,金老大更是当晚就跑到别的村里,请了懂法事的人在家摔了几根筷子,烧了几个蛋祛一祛霉运和晦气。

    在描述的时候,张姐刻意没有告诉家人是瘸癫婆救的大宝,但是她问从城里抓药的丈夫要了一点治跌打损伤的白药,包在红色的塑料袋里,只有那么一点粉末,不细看只以为是墙灰。

    她当晚偷偷跑去废屋,看到废屋里没有点灯,只有虚掩着的门半开着,她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把红色塑料袋放在门边,没有看清楚屋内的人就匆匆离开了。

    但是走到半道儿,她又不忍心的折返回去,在门边悄悄的说:“瘸癫婆,你听好了!那袋子里头的是白药,是给你治伤用的!我知道你救我们家大宝的时候,手被野猪耳朵上的倒刺刮到了,你千万记得把药涂了!就会好的!”

    屋内似有慢腾腾移动的脚步声靠近门边,张姐吓得连忙跑开,不想被瘸癫婆看见。

    第二天天亮了,趁着家里人出去做农活儿,张姐悄悄跑去远远的看了一眼废屋,发现昨天塞在门边的红色塑料袋不见了,张姐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晚上和丈夫行完了床笫之欢,丈夫已经在身侧睡得像死猪一样,鼾声如雷。睡不着的张姐辗转反侧之间忽然又想起来,万一她没拿塑料袋里的药,那个塑料袋又因为太轻被风刮走了呢?

    张姐最终还是坐不住了,内衣也没穿,裹了丈夫的臭汗衫就匆匆穿鞋出门,一路小跑到废屋前,急切地询问:“瘸癫婆?你用药了没啊?”

    屋内久未有人回应。张姐又问:“你睡了吗?”

    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张姐很是低落,便准备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废屋里终于传来声音:“用过药了,谢谢了,张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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