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借酒意宿敌诉真情，晾来客兄妹示暗威
清明雨点滴霖霪，府夜深烛火残影。
若不说这个中缘由，顾澜冰和柳湔倒真有一见如故的味道，带着同样真假莫辨的笑，三巡酒过。
“凤清你说，若是那一年登基的是我，顾蔚将军会怎么选？”柳湔从宋晚烟手中又接过一壶酒，晃了晃，再斟满。
“他不会选，他不在乎是谁。我也一样。”顾澜冰把酒杯从柳湔手中拿回来，一口灌下把自己呛了一下。
柳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拍着顾澜冰的后背。众人尽量不去看他们，但余光总是好奇地游离在他们身上。
其实他们两个坐这里挺冒昧的。由于傍晚雨落，席位分散，这一桌坐的都是江湖上的望族来客，但又是那种在家族里不是很重要的。顾澜冰和柳湔是临时安排在这里的。不俗的长相，骄傲的气质，令人欲近不能。
“对了，那只笼中鹰，是我送的。”顾澜冰只是呛了一下，很快就缓过来了，柳湔见缝插针提出这么一件事，一手举杯一手搭上顾澜冰肩胛，“本来可以是最优秀的大明影卫，怎么就放不下自己的身份呢？那只笼中鹰是我送的，影射的是你我。但是，”柳湔借着微醺笑得些许调侃，“但是我真没想到能把你吓到躲进江湖。”
措辞一点没有避讳，倒让那些恭维惯了的老狐狸面面相觑。真是几辈子没有遇到过这么真诚的人了。但无比真诚的顾澜冰接下来无比真诚地说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说到底，比起柳珣，你才是更偏爱静袅公主的那个吧？那你怎么忍心下手的，那一箱子残肢断骨，着实吓到我了。”顾澜冰抬手推开柳湔，衣袖滑落露出手腕和袖剑——是和赵契，“千面人”配过的一样的西洋短剑。
“嗯？哦，静袅公主不是我杀的。”柳湔推开剑尖，“怎么？在江湖混圣清派也找过你呀。”
在座众人有权怀疑这两人是故意留在这里作戏威吓的。他们只是跟着自家家主掌门人来的，那边有宋夙华随席，这边好像就有点被监视的感觉了。
谁知道呢，柳湔是真醉了，顾澜冰不会趁人之危，也不会对无故趁人之危的行为袖手旁观。而被监视感，来自暗处的宋晚烟。不用猜宋晚烟也知道，宋夙华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管你是哪家家主何方高手，都是不速之客，还有人是坑过他们兄妹俩的。
宋晚烟把顾澜冰留着查她的影卫要了来，此时正藏在某个高处默默地关注着整个府邸内外的动向。所有人，都在以宋家兄妹为中心的网里，是警惕，也是震慑。毕竟，心怀不轨的“客人”也不少。
玉针蓑影穿过雨幕，如青鸟掠玉帘。
夜雨绵密，从迷茫淋到锐利。
暗刃混进雨丝，宋晚烟递了个眼神给影卫，转身追着什么东西离开，还默默地骂了一句“老奸巨猾”。
“你有完没完，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再说一遍，不要以为你拉拢了稷下学宫就多了不起。”宋晚烟倨傲地站在几步距离外，忘归剑已经横于身前。
宋晚烟基本上把一路所行处她知道的宋家门客都找了个遍，虽然大多数人只认宋家不认宋家人，但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也有那么些个觉得宋晚烟更有家主风范，愿意随她赌一把，运气好还能携恩求个回报。还有个别图谋不轨，看着出落的风流恣意的大小姐欲言又止。
他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宋晚烟，仿佛要看透雨帘和血肉。这个把过河拆桥玩得如此熟稔的少女，不像是他认识的宋晚烟，不是那个娇纵又看谁都像好人的宋家小姐。不知何时，她已经能和他们这些老狐狸周旋，能和江湖武林榜上的高手抗衡了。他眼神一冷，伸手直冲宋晚烟脖颈。
“你大概还不知道江宋两家那场婚约的含义吧？你说江望期怎么就咬定你哥不放呢？既然这么看重，那怎么在你亲爱的哥哥被人围追堵截甚至试毒折磨的时候不出手呢？”说这么一大段话，完全跟不上他去抓宋晚烟的速度，宋晚烟也行如瞬移，就好像她在江湖这些年真的是在不断精进的。
“我知道，”宋晚烟剩一道残影在雨中，声音简粹，“我被人追杀，差点生生打到武功尽废，姑苏江氏，金陵许氏，洛阳上官氏，哪个不知道。没了我，大哥就少了左膀右臂，尤其是伤势已不可逆，姑苏江氏借江蓠姐姐掌握宋家就容易了。和你们这些门客一样，重才也好重色也罢，不都是为了这个？”
宋晚烟淡淡一笑，看不清神情，只能从那一声语气里感觉到满满的失望和自嘲。她不傻，知道许沐泽对自己的感情，在做选择的时候，她一再避开牵连他们，却到最后才发现，她不愿连累的人，是知情且袖手旁观的，
不想连累的人终究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冷眼旁观，萍水相逢的谪琴仙阎瓖却以儒生医者“弦歌不辍悬壶济世”为由救了她一命护了她一路，她还以小人之心威逼稷下学宫，也就相当于威逼阎瓖。至于顾澜冰，倒像一场殊途同归，他和许沐泽谁更深情不知道，只知道他不会觊觎宋家。
“你看看，你和那个小白脸相互利用，哪来的真感情，”雨夜里飘忽的残影在普通人看来并不美好，但对眼力极佳又觊觎许久的江湖人来说就不一定了，“哪像我一片痴心……”
……
“要换做是你，关于我顾家拒绝承袭这回事的赞赏，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顾澜冰不知道被柳湔灌了多少酒，只知道宋晚烟单独送来的都比席上的淡薄，但还是有点晕了。
其实那些旧事，顾澜冰零零散散也都拼凑起来了。燕然之战前夕，正值塞北深秋，刚登基的年轻帝王柳珣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效仿传说中的唐明皇让宫女缝制了一批征衣，随便他干什么，顾蔚不在乎，他只想把那个骄蛮的世子打趴下。
即使是在衣中翻到那首情诗。
“ 见大明宫飞雪偶得寄征人
柳天香
朔风自玉门，送来雪满盆。
惊扰红叶意，捧出翠竹魂。
鎏金灯万盏，飞花玉千痕。
情衣寄天外，思望倚暮昏。”
但后来，美谈佳话终究是变了味道，有人怀疑这诗里的感情。因为早在顾蔚还在备战的时候就有一封求和书寄到了柳珣手中，和亲？笑话，大曌几百年没和过亲了。那么，这封情诗是否只是借镇远侯的感情来反驳和亲的要求呢？不知道，反正要求静袅公主去和亲也是够猖狂的，而镇远侯顾蔚绝是不会支持和亲的。
柳湔也不会。
但柳湔和他偏爱的妹妹柳天香都不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支持柳珣，许是他仁厚，盛世里不需要大规模的开疆拓土。
夺位成功后，却没有对柳湔不利。
可是真正的问题在于，燕然之战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避开北雁城将书信送至长安了。每每想到这里，顾澜冰会不自觉地带上不易察觉的轻嘲。
“伪君子真小人都知道防着，那种资质平平又没什么坏心眼的才真要小心，这样的人太容易靠近，也太容易让人甘心倾囊相授，到时东山再起，也成奢望。”柳湔是醉得不轻，但不影响他摇摇晃晃地拍案起身截冷箭，一回头正好对上赶回来擒住一个可疑人物的宋晚烟，被冷冽的眼神一刺，竟一个趔趄歪倒在顾澜冰身上。
席上一群人各种游离的目光终于聚集过来，看宋晚烟有些异样。是该异样，见过怠慢的没见过这么怠慢的。可是不悦归不悦，谁都知道这趟浑水深着呢，有人给挡着明刀暗箭也是求之不得，没人会想当这个出头鸟。
还未等众人说些什么，柳湔一把握住顾澜冰脖子，微微烛火下看到他酒意尽退英气尽消的脸，咬牙切齿的狰狞，像是，像是无端崖处暴起的厮杀。顾澜冰手下一动，久违的“踏血寻梅”将柳湔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