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章 闲下厨各弄宴席局,假哭丧妄效名人士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迎出来的莫依紫一如既往地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浅色纱衣在春寒里竟不觉料峭入骨。
同来的还有一袭白衣,眉目清愁的江蓠。沈祁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宋夙华一封信就退掉的婚约挽了回来,一向温顺的江蓠,这一次也是决绝地坚持。
某一刻,突然感觉布谷的叫声让人感到春意的欢欣,难道说,千年已过,望帝终于释然?
厨房里白雾氤氲,料峭的春寒与之卷在一起,很快就消融了,消融在暧昧的气息里。
宋晚烟把艾草从清灵灵的春水里捞起,扔在砧板上,举起刀,手腕微转,刀面流过红艳的烛影,像是那一年狼牙月下的烽火幢幢。刀光一闪,刀刃与砧板剧烈碰撞,汁水四流,碎叶飞溅。
宋晚烟咬牙屏住呼吸,发泄一般用尽全力地不间断挥刀,眼里的冷意一下深过一下,最后像一只再也憋不住的小河豚,终于一下子泄了气,最后一刀匡的一声落下,生生地刻进砧板,宋晚烟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一抹笑意浮上眉眼。
这一抹笑意回首,目光似有似无的掠过莫依紫,让一贯避其锋芒的莫依紫突然就毛骨悚然了。
宋晚烟揭开锅盖,连汁带叶将艾草扔进白雾升腾的锅里,转身混到顾澜冰身边把一块什么东西塞进他嘴里,夹杂着芝麻香的糖块在唇齿间融化。“好吃吗?”
“嗯——”顾澜冰摆出一副细细品味的模样卖起关子,“&39;我舌犹能及我鼻&39;。”
“想了半天还是套用了前人诗作。”宋晚烟不满地看了顾澜冰一眼,端起盆子和面。本来厨房就不太大,宋晚烟几个一来就把其他人都支出去了,但是清明家宴在即,他们可张罗不起这一大家子的饭食,这不,自从宋夙华回来后就几乎以管家自居的沈祁旻又来催促,那种近乎宠溺的语气,简直是在供着一群小祖宗。
氤氲的暧昧里,喜怒哀乐纠缠在一起,淡淡的水雾在每个人的眼睫上覆起一层意味不明的泪光。
相顾无言,刹那静默。
“这是什么?”宋夙华带着几人走出来时,一张素笺从头顶飘落,“小心刺客”四个字写得潦草仓促。
宋晚烟瞄了一眼,蹙眉沉思片刻,将素笺揉成团塞进衣袖里。眼刀诡异地飘忽又锐利。
毫无征兆的眩晕将宋晚烟从台阶上扯下,天旋地转中她看到在她的闺房外,有一个穿暗红圆领袍的少年将什么东西卡进门缝,随后与另一个着月牙白衫的少年消失在拐角处。
宋晚烟睁开眼,搂着自己的少年眼神阴鸷,时不时剜一下站在宋夙华身边的顾澜冰。宋晚烟淡淡一笑,扶着少年肩膀坐起身,无意瞥到少年手边的自己留在金陵的深竹月色竹影油纸伞,脱口而出,“伞不同散,莫逆还是永远的莫逆。”
“家主。”一个宗族弟子像是在外面找了他们很久,气喘吁吁地凑上来,在宋夙华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有事直说。”看着宋夙华一边听一边担忧地瞥向自己,宋晚烟忍不了他这种两头难全的扭扭捏捏,秀目里的严肃将几人都震慑住了。
自从宋晚烟回来,一切关系都变得微妙,家主还是宋夙华,但所有的事情都要过宋晚烟之手,像是立下了某种不成文的规矩。甚至宗族里的纨绔子弟们还传挑战家规的事让家主知道都没事,就别让宋晚烟知道,被发现了也别抵赖,作为最会卡家规漏洞的大小姐,什么小伎俩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这……有个人,在,在门外,哭,哭丧……”
“嗯?”宋晚烟的眉峰骤然蹙起,一抹冷色闪过眼底,有人捕捉到她袖里极轻的机括触发声,“大哥留下,我去。”宋夙华正欲移步查看,被宋晚烟一口打断,想反驳,又感觉不好忤逆。
那是一个身着寻常布衣的人,容貌清秀但并不出众,布衣些许残破,看得出落魄。一个还看得过眼的男人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好生凄厉,着实引人侧目。还是在临安宋家府邸前,大有让人有口难言之意。
剑光在颈下闪了闪,嚎哭戛然而止。本来以为宋晚烟会好好说话的,没想到是当众拔剑。
“你在干什么?”眼底的冷意契合上剑光,手中的细线调动机括。
“我,我……”
“我”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宋晚烟却是一脸居高临下又耐心十足“我听你狡辩”的表情。
“我,呃,那个姑娘,能不能先把兵器收起来,有话好好说。”靠近之后宋晚烟才发现,这是在假装落魄吗?布衣残破,是极简断的裂痕,像是,一剑劈开一把撕裂,而不是长时间穿着磨损。
“那你倒是说清楚。”宋晚烟神情不变,只是慢慢地收起剑。
待诶呀啊呀之间终于搞清楚缘由,宋晚烟抽动着嘴角松开细线,微微别过脸,极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你,你走吧。”
那人连滚带爬落荒而逃,宋晚烟一回头看见顾澜冰藏不住的笑意。见过多少啼笑皆非的事情,都一笑而过了。
只是魏晋失传的,可从来不是曲谱,是风骨。为一个不相识的少女哭泣,是阮籍的赤子心诚。哪知百年后会有人东施效颦,效得如此拙劣。是一个屡举不中回乡的士子,入仕不成,想当名士,便四处效仿魏晋名士,侥幸会有人能将这“名士风流”传诸世人,从而名扬天下。可是,她宋晚烟不是还活着呢,这么歹毒的谣言是谁在传啊。
“还好把大哥和沐泽都支开了,不然他可不得安生。”顾澜冰看着宋晚烟,幽幽感慨。不过看他老练猎人一般的神情,眼里那道一闪而过的像是,像是精明的光,虽然遮掩得很好只一刹便恢复到人畜无害,但感觉那人的日子也还是别想安生了。
这场闹剧让顾澜冰很不舒服,一种立志要撬开他天灵盖的痛楚逐渐深入,五感却越发清晰。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不过此刻这都不重要了。这只不愿委身笼中的鹰,曾经太爱惜自己那身羽毛,连阴影都不让它沾染。
拒绝承袭,拒绝所有流言蜚语,那曾经充满憧憬的风云际会,是不是也就是一场可笑的闹剧?某一刻的茫然,像是站在四顾无物的荒漠中央,辨不清方向。
“二位是在恭迎本王吗?”马蹄哒哒回响,最终停于二人面前,这一路踏了不少落花。一把绘着灿烂红荷的绫绢扇挑开面具,露出一张气宇轩昂的脸,“本王在临安,想来拜访宋家,还没有人知道呢。”
柳湔带着话中话,和顾澜冰深深对视。他知道,如果真的有选择,比起极端仁厚的柳珣,这个少年肯定是站在杀伐果断的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