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闹四更阴风夜不眠,起晌午纸鹤必择一
南明离火驱散阴寒,照耀中天。
众人屏息仰望之时,一道剑光插进侧柱一半高处,一种与太阴真火不同的寒气爆发开,上是离火灼热,下是清霜寒凉。
白衣如仙,剑随其身。
自高处而下的宋晚烟这一扑可不是什么倦鸟归林,剑都没收,像极了拖着尾羽的鸾鸟,轻盈却锐利。
热烈与清寒双向奔赴,上元佳节的灯火阑珊处,许下一段美谈终成眷属。
“对不起。”顾澜冰在宋晚烟耳边轻轻落下一句,随即嘶地抽了口气,又强行压下去,扭过头和正抬起头的宋晚烟对视。
肩颈间淡红的牙印只有始作俑者宋晚烟才看得到。
“不许妄自菲薄。”顾澜冰把肖想宋晚烟的心展露无遗,小心翼翼道了歉却耍着小心机不松手,宋晚烟在落地时就把他拉扯到宋星野身边,宋星野皱着眉把他们挡在身后。
萧无忧害怕顾澜冰一旦和宋晚烟拉开距离,眉目阴戾的宋星野就会一剑取他小命,给他们挡一挡纯粹是看着自己这个不错的孙女。
得找个合适的时候给师尊解释一下他的小徒弟不经常这一副登徒子样的。
“一群没用的东西。”宋星野看着宋晚烟上阵前打得如火如荼宋晚烟一上就毫无还手之力的,额,东西,拎着宋晚烟释放着周身剑道威压离开了。
有两个人一左一右从不同方向走近顾澜冰,看清对方后又愣得死死的,活像两个定在地上的木偶人,虎视眈眈怪吓人的。
周围叽叽呱呱的议论太多了,毁誉兼杂,有说名士风流,有说哗众取宠,有说后生可畏,有说有伤风化,反正没人说被打下台的那位怎么攀上昭天书院长老的位置,也没人说某些人已经弱得出人意料,更没人主持个秩序。
大家都是宠辱不惊的人,只是境界不同罢了,比如宋星野是不屑,与他们混迹都是纡尊降贵,宋晚烟是强装没脸没皮,顾澜冰和万无射是习惯了毁誉参半,魏寝耀则有点忍气吞声的意味。
“你们这是,”顾澜冰左看右看,最终鹰隼一般的目光盯上魏寝耀,“你是不是查什么陈年旧案查到他身上了?”
……
“凑合一宿吧,本来就没那么多地方住,”顾澜冰独霸一张美人榻,满脑子里还想着宋晚烟在肩颈间留下的牙印,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铺上扇着炉烟眼神尴尬心神游离的二人,“我可不想听你们讲什么陈年大案,不比当年了,一宿不眠我脑壳疼,四更天了我也得睡。”说罢,外衣一扔薄被一扯翻了个身留了一头散落的黑发给他们。
“顾澜冰你每天在外面都是干什么?”以为顾澜冰熟悉江湖事,会出手相助的,失望了,也急了。
“修仙。”顾澜冰刻意含糊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不知是不是他故意的,连窗子都不知道关上,山间夜风一阵一阵灌进来。
“顾澜冰你在躲我?你真不觉得那事有点奇怪吗?”魏寝耀在榻上一拍,没用多大劲,却吓得被子一紧,顾澜冰猛地翻身,手像窜穴而出的毒蛇,一把“咬”住魏寝耀的衣领,“你给我安静一点。”
但同时传音术传给魏寝耀的又是另一种态度,“大理寺少卿的身份不是护身符是催命符,这些江湖中人都不怎么干净。”
魏寝耀深吸一口气,爬起来点灯,这才发现手边既无纸笔也无砚墨,一句官腔粗话就要骂出口,被顾澜冰扔出的一支笔砸回去了。
“笨蛋,有这些文房东西当然是在我手里了。”
“天生荧惑命格也是我的错?”万无射一对重瞳在轻轻扑颤的眼睫下熠熠含光,不是魅惑,却给人带来趋之若鹜的欲望。
当然,对顾澜冰没用,对魏寝耀也没用。
魏寝耀盲画出了一只簪子,异化的彼岸花中间幻化成一个宋字,细节上雕得极其精致。然后小心地用一种中规中矩的字体写到,“从一个可疑的东瀛人身上搜出来的,疑似作细,但奇怪的是这是女子用具,还是临安宋家的家纹。”
万无射很合时宜地在两人中间点了一支白色的蜡烛,顾澜冰骤然惊恐的眼神,在白烛红焰下,那叫一个绝佳惊悚,对视片刻,魏寝耀一度以为自己身后有什么东西。
突然就想起自己当值那晚,走至大理寺正门,大门中轴线垂下的白绸铜镜,暗血从铜镜中央一滴滴落下,月色清明,万物可鉴。
“嗯?”万无射抬头,奇奇怪怪的神色对上顾澜冰的刹那惊恐真的会让包括他们三个在内的四五个人胆战心惊,比魏寝耀机敏的感官察觉到的异样来自屋顶到大门。
“要不,我冒昧去找位道长驱驱邪?”顾澜冰看了看身边二位,商量着问。一道阴风仿佛听懂这话,呼的一下吹开房门——是门栓先被极诡异地振起。
白绸铜镜直直地垂下,镜中心的暗血流成一道渐粗的痕迹。
万无射重瞳里溢出杀机,就要起身冲出时被横空出鞘的清霜按了下去,顾澜冰歪着头看了门口一眼,“这是在招阴还是在辟邪?”手指向下一按,清霜插下。
某一刻,见其剑身,如登高山而下望深渊,深邃如龙蕴其中。
“七星龙渊剑?”魏寝耀扯着顾澜冰衣领,剑眉紧蹙。
“闭嘴。”顾澜冰捂住魏寝耀的嘴,有些东西也许从未失传,只是换了一个名字存在,在后世的某一刻发现,方觉仰慕数年,久别重逢,但在此刻,无论什么久别重逢,都不是好事,“继续讲。”
话说除了曜变天目茶碗,流落东瀛的瓷器还有很多,东瀛人一再欲将其据为己有,但制瓷工艺还是远不及华夏,便悄悄遣人多方探查。哪知在一个可能是废弃瓷窑的荒郊野岭挖出谁的坟,这就惹了大祸了,本来因为东瀛挑衅台湾府,侵犯属国琉球,放任倭寇犯边,就已经引得众愤了,几家人打着挖了自家的旗号要追究责任,居然不依不饶从江南追到长安,还一路拉线围追堵截,居然歪打正着截到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
“晌午之前不要起床。”一只纸鹤飘然而落,淡素出尘,温和柔华,只是肚子里写得是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要不是这是宋晚烟的笔迹,魏寝耀还真的不信这个邪。
“我再说一遍,我就是天生荧惑命格,与南洋异毒无关,与东瀛人更无关。”万无射丝毫不忌讳,手握拳在桌上一顿,震的烛火乱颤,走出清霜剑气,翻身躺上美人榻。
翌日晌午。
正月十六,佳节过。虽已是新的一年,细细想来还是有些失落。这一整年,好像什么都没干过。懒懒散散地在凉凉的地铺上赖到晌午,似睡未睡,似醒未醒,如噩梦缠身不得脱离,似心事重重难以深眠。
果然还是不能装病,越装越像真的。
不过才第二天,一半以上的人都病怏怏的,顾澜冰想去找宋晚烟,却被宋星野和萧无忧利剑一般的眼神劝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宋晚烟和萧无忧的佩剑已经被剑灵禁锢了。
以护犊子闻名的剑仙宋星野要自己护着他们了。
“我宁可相信你是在沙场失踪的。”躲不开一眼故人对视,顾澜冰顶着灼人的目光靠近,用来禁锢的剑灵居然在手上划出一道血痕。
“公子,你觉得我是不是来刺杀你的?”对方想是被误会一晚上了,迫不及待地向顾澜冰征求信任。
顾澜冰更近几步,宋星野遣散了剑灵,防止顾澜冰被凌迟的同时也解开禁锢,“我相信你刺杀谁都有可能,但肯定不会是我。”顾澜冰说的不是“觉得”,而是“相信”。
“公子……”
“别说了,我知道。”
“那可是发生在你顾府!”对方激动上前,一个踉跄差点平地跌倒,幸而面前的顾澜冰伸手接住。
“宰相府都有人夜袭呢,何况我?”顾澜冰很轻佻地捏住对方下巴,对方明显比他成熟 且高大了些,这一幕有些自然地别扭了。
“公子,你是想要没有真相的安宁还是含笑九泉的真相?”他反手抓住顾澜冰衣领,一字一顿,眼中血丝艳红,手指与嘴唇颤抖不止,压抑不失狠厉,决绝不少痴狂。
“这样诛心的措辞,也亏你问得出口。”顾澜冰移开眼睛,轻轻在长天云雾间扫过。
而就在这一刹那,有人的心口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