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见尺八惹纷争,荡漾春心空遗恨
“其实,你还是偏向大明宫一边的。”
“大明宫里抛却太子之位的争夺,基本上是同一战线的,稳住大明宫自然比扶神影阁上位容易,多简单的道理。”
“想是荧惑拉拢人心让大明宫感到不安了。你可以把死士的事情告诉殿下。”
“没有必要,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却了解他们太多东西。”
晨曦已起,还有些微凉,细细感觉,又轻染上一丝暖意,巍峨的大明宫,少年的光影,厚重精贵的朝服,还有那些趁早朝在路旁卖早膳的商贩,都浸润在浮动的晨光中,许是那年书院的立夏和游鱼,或是小暑和风荷,竟也无端重合。
宋晚烟远远盯着大明宫的华表,蹲坐其上的那只犼分不清是真是幻。
宋晚烟在东市一路看一路胡思乱想,看长安市集里的人一刻一刻多起来,清晨到深夜,看到城市的苏醒,繁荣与静默,想想城市的百岁兴衰,家国的盛世千年,还有弹指瞬间的你我。
“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
宋晚烟的手停在风铃下那对仿白玉石雕的锦鲤上,与此同时,身边一人的手也停在这里。宋晚烟与她对视,胭脂点染,清纯娇弱,大和衣冠倒显得厚重了。
相视莞尔。
偌大的曌王朝,雄踞于东胜神洲最东方,洪荒时虽无大曌王朝,却早已将东海扶桑划入,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华夏故土。莫说一个东瀛隔海相望,古丝路延伸至西洋,海上瓷路开辟,西牛贺洲也不过一年顺风来回,南瞻部洲和北俱芦洲在唐宋以来一再发展的海上航行之术之下,也算不得天边妄念。
如此说来,多见到几个外邦人也不是什么奇事,反而那些沉重的西洋大裙子,花花绿绿的洲外装扮,还有黑白黄各色的人,更惹得长安城举世无双的繁华被天下人钦羡。
宋晚烟拿下风铃,“我要了。”钱货两清后递给少女,“喜欢就送你了。”
“想起我的晴天娃娃,”少女接过风铃,“百年的合掌木屋,屋前绿树葱茏,檐上挂着一排晴天娃娃,风移影动,阳光斑驳。”少女说到这里,低下头,风铃也随之放下,她用另一只手托起那对锦鲤,“那是家的感觉。”片刻,少女又摇了摇头,“真没出息,刚出来就想家。”
“那日月色太过美丽,不忍别离。”少年着素灰交领长袍,与汉家衣冠又不甚相同,配上修长的武士刀,倒是此人自有几分神韵。
宋晚烟看着少年手上的动作是揽住少女肩膀,不甚友好的眼神却是死死盯着自己,眉间“川”字虽淡已显。
怎么了?不友好吗?宋晚烟和对方对峙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突然明白了,怎么说,平生不会化妆,只扮男装,这一身,连花魁姐姐都看不出啊。想至此,她展颜一笑,“尘荷侠女锦瑟,别误会,女儿身。”
好像被宋晚烟猜中了,少年的警惕心慢慢放下,“抱歉失礼了,在下千曲,&39;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39;。”
“我叫墨漪。”少女粲然一笑。
“这是,尺八?”宋晚烟看着少年手上另一物件,皱了皱眉。
“出身音乐世家,一为历练,二为寻根精进。”千曲很认真地回答。
“尺八其实失传许久了,庆幸贵国还有有识之士前来寻根,将尺八带回。”宋晚烟淡淡的笑意里却被看出一丝丝近乎挑衅的意味。
“我们有武士刀,果断凛冽。”千曲的眼中闪过一丝热切。
“龙泉剑,削铁如泥。”宋晚烟抚摸着忘归剑,和煦中透着骄傲。
一只大鸟从碧蓝的天空中俯冲下来,棕色的羽毛染上琉璃的光泽,喙下衔书,目含剑光。
“可否来一场武道中人间的对决?”千曲沉声道 手已抚上武士刀,乌黑的刀鞘质感不错,仿佛寒意深蕴。
“你就这么草率吗?不问问我是武道中人还是佩剑装饰?”宋晚烟笑意不减,狡黠在俊逸的眉眼间若隐若现。
“是,是在下唐突了。”千曲握刀紧绷的手放松下来,神色间染上一丝歉意。
“开玩笑的!”红唇皓齿放肆不羁,环视一圈,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开了,“城里不得私斗,更禁暗器,去那里?赌上武道中人的荣誉。”
“有何不可?”千曲好胜的心弦被宋晚烟的言辞挑动。
总有些赌局为生的人一大清早就聚集在这里,杂乱的声音在耳边爆炸。
“这里有场对决,诸位想玩玩吗?”宋晚烟清脆的声音在杂声间依旧清晰,待众人安静下来,宋晚烟把首饰盒压在正中央。“赌注商议好来找我。”回头看着千曲和墨漪,眼神里抑制不住的礼敬和笑意与看其他人都不同 “他们不看过程只看胜负,我们走吧。”
比武场亦是风香袅袅,千曲双手握刀,拉开架势,眼神坚定锐利,宋晚烟则神色如常,立如孤松,左手一晃将忘归抛出剑鞘,落于右手,顺势挽了个剑花,剑气劈于右侧方地面,下裳闪动,剑啸如凶兽低吼。
宋晚烟主动出击箭步上前,迅速拉近距离,千曲的刀自上而下,刀气带来一种寒凉心怵的威压,宋晚烟见此放低身段,剑锋微转,迎上刀刃,但只停留刹那,剑刃滑开,漾出的水纹漫理上划出一道涟漪。整个人也从千曲左侧闪到右侧,如立冰面,行云流水。
千曲亦不甘示弱,转身横踢,如风带影,宋晚烟足下着力,一个空翻躲过,千曲仿佛预料到这一幕,立刻借机拉开距离,反手一刀直刺胸肋,凌厉辛辣,宋晚烟却定定地看着刀锋,竟无躲避之意,几寸之遥,她向后再次空翻,飞起一脚踢在手腕上,冷弹脆快的长刀离手飞出。宋晚烟知道千曲和她一样,在示敌以弱,想一步步引出对方的水平,两人只想交手没想伤人,千曲犹豫的刹那,就是在揣摩宋晚烟下一步动作。
千曲并没有被影响,依然盯着宋晚烟,一枚边锋开刃的铜板朝宋晚烟眉心砸来,既然宋晚烟能保证自己安全,就不必顾虑了。
“叮”的一声脆响,一支小箭将铜板射开,在半空炸出一簇火花。见宋晚烟长剑挥出,千曲竟用手腕挡在剑尖所指的地方,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祭出的十手,生生地卡住了忘归,转而捅向宋晚烟咽喉,宋晚烟看似徒劳地挣扎了一下忘归,剑气乍起,轻薄的剑身好似化为流水,不知以何种状态脱离十手。宋晚烟后退同时千曲将一支小小的竹管放进口中,“吹矢?这么小巧?”江湖中人知道就罢了,谁能想到看热闹的赌徒们也有有识之人。
宋晚烟嘴角挑起一丝笑意,忘归自下而上一挑,轻如雁翎的飞刀出自剑鞘,将竹管里吹出的暗器切碎,“香烧完了不会续一支,只顾看热闹了?”宋晚烟朝香炉的方向剜了一眼,不等人反应过来,反手扔了俩梅花镖出去。
“你们也有这个?”千曲看着砸得四散的梅花镖,终于开口问道。
“这是自三国起就在华夏大行其道的暗器。”宋晚烟静静地看着对方祭出锁镰,然后再对方靠近之前就抛出三棱绳镖,两者不出意外地缠绕起来,千曲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两人在场上走马灯似的你来我往,千曲甚至选择唐手来对付宋晚烟,快速干脆极其霸道,但奈何不了宋晚烟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的路数。千曲趁机拿回自己的刀,确实不太能想象宋晚烟身上怎么这么多暗器,不是数量,是种类。
哪怕在禁令之下。
在躲过后手直拳等诸如此类的招式后,宋晚烟在千曲腰背部点了几下,有迅速闪至侧边扶住他软下来的身体。
“你果然留了一手。”千曲温柔柔地看着不顾一切跑上前的墨漪,淡淡一笑,“算你赢了。”
“那肯定。”宋晚烟才不管某些人没看到血流成河你死我活的失望,笑容满面。同时一道声音传入耳中,是宋晚烟的传音术,“我和内力更加霸道的人交过手,你的手法足够霸道,但内力不够。”
“我知道。”千曲轻轻地说了一声,宋晚烟也悄悄地解开穴道。
“小子逗我们玩呢!”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我愿意!有那个本事你上来,我就这样玩玩都能废了你!”宋晚烟长剑一甩,剑气逼得人举袖遮挡节节后退。
香雾被剑气扭曲,虽然对东瀛的印象一点都不好,但宋晚烟也只是想挫挫对方若有若无的好胜和锐气,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丰富千里江山诀,要知道不为人知的异域手法很占优势。
“晚烟妹妹好雅兴。”
宋晚烟刚把忘归收回鞘中,扭头看去,下一刻,扑进那人怀里,“琥哥哥!”
“哎呀,力气不小。”宋琥也没拒绝,打趣道,但是他的传音术也将一句话递到宋晚烟耳中,“还没找我认祖归宗就装兄妹情深呢。”挑衅又阴冷。
“我要当场闹起来你不得毁尸灭迹,我把他们带进来的总得安全带出去吧,你护着春风一度换来的宋萋不是一个道理吗?”宋晚烟在他耳边毫无隐藏。
“好啦好啦,”宋琥宠溺地揉了揉宋晚烟的头,“带你的小伙伴出去吧,东西和钱我让人收拾好了,这种地方少来。”宋晚烟已是冷汗淋漓,她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宋琥袖中对准自己眉心的袖箭。
宋晚烟带着千曲和墨漪匆匆离开。
宋晚烟将身上没用完的暗器和一支不常用的银簪送给他们,本来想赢来的对半分,但好像无缘无故送钱没什么诚意,便打起这些东西的主意,“你们也可以去长安城外寻找一位叶无极老先生,他不一定见外客,但这支银簪有几分面子。”宋晚烟纤白如玉的手指在簪子上游走,彼岸花纹勾勒出变体的宋字。
大明宫。
“你又想干什么?”顾澜冰一脸无奈地看着一下朝就混出来的柳临曦,少年时给他打打掩护就算了,现在自身难保了,怕是一个不小心这个就成了最后的诀别。
“我,陪我去秋水轩。”柳临曦犹犹豫豫,欲说还藏。
“大清早的去什么秋水轩。”顾澜冰揉了揉眉心,想想好像是自己第一次上朝,顶着那个虚来的将军名号,本来都快忘了这茬了。
“最重要的那一块你说你不知道?”柳临曦转移话题,把矛头指回顾澜冰。
“我真不知道,”顾澜冰第一次流露出懊恼和急躁,要不是在大街上怕是就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了,“那段时间我就来回在恺城和北雁之间,赶到那里都晚了一步,哪个家伙找这个茬?”
“总得万无一失吧?”
“污蔑一句话就够了,清白就要万无一失?”顾澜冰没有多看柳临曦,他在暗暗调整心跳节奏,气息已经被打乱了。“不信,不如不用。安将军原话。等我去趟苏家再陪你去秋水轩。”
“茯苓她……”柳临曦话说一半,叹了口气,终究没说出口。
……
“你同意了谁的婚约?趁人之危,我看不上。”
“不是趁人之危,是你我都拒绝不了。”
……
顾澜冰一手托腮一手玩弄着酒杯,每一次来秋水轩必出意外。
他没有找到宋晚烟,没找到也好,省得某些人又要触景生情,两个痴情种各怀各的伤心事,还得假装情怀去安慰。应该也许宋晚烟不会遇到什么问题吧?也没什么人能欺负到她吧?没事的没事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儿女情长了!手中的杯子顿在桌上,惊回了自己的神魂,顾澜冰,安如卿,柳临曦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没事,”顾澜冰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们,“真没事。”
所谓关心则乱。
“凤清,侧妃都不行吗?”柳临曦终于开口了,用衣袖擦了擦感觉到腥咸的下唇。
“你觉得,她会跟你走吗?不考虑别的,素昧平生,你喜欢她什么?美貌?这个问题你怎么回答她。”
柳临曦说他喜欢那个歌女姐姐,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何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定下。
“武帝和卫皇后,也不圆满。”柳临曦看着歌女姐姐夜夜笙歌的地方,眨眼,竟泛出一丝泪光。不是素昧平生,是一遇相投,此生无缘。
柳临曦不会知道,他的誓言从未被当真,一把灰烬,埋葬了落着圆月的铜镜。
“所以你们都知道?”安如卿抬起头,眼眶红肿,手中握着苏茯苓的诀别长信和雕花木梳,怀里的琉璃球,装着一支燃尽的红烛,蜡油层层叠叠,失去光泽。
“也是才知道。”顾澜冰古井不惊地看着安如卿,“知道后很多事情就想通了。茯苓姐姐是为你,也是为摆脱络绎不绝的媒妁之言才赴边疆的,她从小就说过不比她厉害的都配不上她,你们也是放在明面上的,大家假装不知罢了,而去岁殿下去边疆,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不能输给太子妃。苏家主人不坏,不屑算计,但很精明,很会避险。”
“惯于见风使舵。”柳临曦代说了一句两人都不太适合说出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