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谣言迭起人默默,秋水起波心堂堂
长安,秋水轩。
“哈哈哈,你们以为躲到长安来就万事顺意了吗?老子还是找来了!别学那起龟孙子,赶紧出来!跑得了人跑不了心!你们真以为那小子能拿老子怎么样?”
顾澜冰扶额摇了摇头,朝众人看不到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要不是在长安城,要不是自己在这里的位置也很尴尬,杀人的心都有了;见到千面人,白泽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脸色苍白;三人中只有宋晚烟稍微好些,但想到与宋琥擦肩而过时宋琥的佩剑,又陷入沉思——荧惑?又是荧惑?董煦的是假的,赵契死在梦蝶境,荧惑剑鞘当时并没有找到,剑柄已经归还万无射了,那这个呢?
千面人的撒泼打断了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和鼓瑟人的泠泠弦声,也扫了名门望族们的兴。自然,这种情况不需要顾澜冰就有人来解决,但这毕竟是他引来的,还是,还是假装不认识吧,再和这人扯上关系,往后真的有口说不清了。
顾澜冰朝说书人的方向看了许久,再没有一个落满凡尘又极其深邃的眼神可以对视,“不能说是东施效颦,但又有谁能拥有他三分神似。”
“你们别拦我,长的人模狗样,干着抢人娈宠的勾当,拦我的小心自家夫人小姐被拐走!”千面人得意的眼光爬上二楼,骂骂咧咧突然顿了一下,方才宋晚烟三人所坐的位置上早已空空荡荡。顾澜冰和白泽着实被他恶心得不行了,尤其是白泽,脸色愈发阴郁,宋晚烟觉得自己也有被冒犯到,相互使了个眼色三人就趁乱走了。
丞相府。
当朝百官之首遇刺?什么情况?这相府里的场景还有点眼熟。史书《前朝志》载,清正二年十月二十九日夜,相独酌亭下,刺客行于檐,刀剑齐出,刀抹脖,剑自背后贯通,薨于现场。大概是这个意思,其实顾澜冰觉得《前朝志》这部写前代的编年体史书还不错,没有滥用春秋笔法,也没有太抹杀前朝功绩。
顾澜冰走到一人面前行了一晚辈礼,低声叫了一句“陛下”。宋晚烟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随了一礼,他眉眼与柳湔有几分相似,但英气勃发,稳重从容。
柳珣点了点头,“听曦儿说,这位姑娘是宋家嫡女?”
“临安宋晚烟,家父名讳景琉。”宋晚烟颔首而笑,忘归出鞘一半,水纹漫理轻轻荡漾。
“那,我们去干正事了。”顾澜冰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扶着宋晚烟肩膀走开,将呼吸调得舒缓了些,像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件事发生也有好几天了,但为了找个宋家人出面,刑部众人调用大量冰块降温,好不容易才保存住尸体。
宋晚烟在众人的注视下在尸体的前胸后背比划一通,细细沉思片刻。
“我能见见那个指控我宋家的人吗?”宋晚烟凝视着刑部尚书,坚决的神情让人不容拒绝,“我知道大家的意思,能无声无息潜入丞相府还一击得手的,必定不凡。要说起来,三叠琴心配合千里江山诀也确实能做得到。”宋晚烟没有说后面的但是,只是凝视对峙,极浅而深的那种。
刑部尚书回头看了一眼柳湔。
宋晚烟的神情突然放松,绽开无比绚烂的笑容,“王爷是不是见过我宋家的剑谱?”
“姑娘此话怎讲?”素白蟒袍峨冠的柳湔在此地异常显眼,派头连柳珣和柳临曦都压下了,言语间又是谦谦君子。
“这个手法是十字锁,”宋晚烟两只手食指交叉组成一个十字,左手上的伤痕已消了大半,“是剑谱里比较刁钻的一种,刀剑走势是固定的,再结合三叠琴心和千里江山诀,讲究一个稳,速,无力回天。”宋晚烟指了指心口处,“这里的伤口应该是是斩虹剑,”有指了指颈下,“但是能和斩虹配对的刀不是这样的。并且刀剑并非同下,有先后之分,也就是说没有三叠琴心和千里江山的调和。那么我可以判断,斩虹和剑谱都在这里,且凶手都使用过。”
“所以,既然觉得这像宋家的手法,那必然是看过剑谱的,剑谱的确漏洞百出,那是因为千里江山诀只可言传身教不可落笔成文。”在一片沉默中宋晚烟再次开口,这一段话无异于在强调此事与宋家无关,反而损害了宋家自身利益。其实谁都知道宋家鱼龙混杂,结果还是更麻烦了。
“我能不能代表宋家,还轮不到外人来质疑。”依然是在一片沉默中,宋晚烟轻轻打断了还未说出口的挑衅,琉璃瓦反射着耀眼的午后阳光,刹那沉默如雕塑静置。
“我能否冒昧问一句,宋景琉家主的事?”柳珣很是自然地说道。
“有人给我透露了只言片语,可我还是想不通。”宋晚烟一脸无辜,一丝幽怨一般的情绪令人张开嘴了都不忍再问。
“想不通就不想了,走吧。”顾澜冰揽住宋晚烟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宋晚烟在他肩头擂了一拳,贝齿咬唇,“堕落。”
“凤清!”
“有事吗?殿下?”顾澜冰看着柳临曦,干净澄明如少年时光。
“没,没事。”柳临曦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谁知道呢,他顾澜冰也在破柳湔和柳珣联手布下的一局。
局中局。
顾府。
“钥匙呢?”宋晚烟提着门上雕龙画凤的大锁,那锁已经被晒得热乎乎的。
“不知道那个干的,还单方面离间了我和丐帮,我没有钥匙,徒手打不开。”顾澜冰拉着宋晚烟翻墙进入自己的府邸,准确来说是父亲留下的府邸里,看到里面一片狼藉后陷入沉默,“果然上了锁就会招人惦记。白泽?”
“我在。”白泽从书房里推门而出,衣袖还挽在手肘处,“我看这里太乱了,就想清理清理。”一只九尾白狐从他身后钻出来,扑进宋晚烟怀里。
“没事的,”顾澜冰摇了摇头,“&39;只是这里发生过挺多奇怪的事,我担心又有突发情况。”桀骜又无畏的神情,清澈如水。
“今晚还得去趟秋水轩,你们和我走吗?”
“算了,他换张脸也没人认得出来。”白泽摇摇头,朝书房里退了两步。
顾澜冰换了身玄色流云暗纹团花锦衣,用墨色竹簪束了发,拾掇出一身清冷贵气。
几盏酒在客房里喝到华灯渐上,有很有分寸地把握在微醺不醉,宋晚烟不知道柳珣和柳湔布了怎样一个局,从只言片语里仅仅了解到这两个人年少关系不错,现在更想摸清楚顾澜冰的立场。
要赌就一起赌。
秋水轩丝竹歌舞之上,寂静都参杂上喧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清歌一曲破,似那年旗亭画壁的故事里,几许落寞。
“如卿,寝耀。”顾澜冰起身行礼,落座后向宋晚烟介绍玄色镶边素圆领袍的少年,“大理寺少卿魏寝耀。”
“在下临安宋晚烟。”宋晚烟含笑道。
“你倒是逍遥,连美人都带回来了,就我们还在呕心沥血。”魏寝耀笑着回礼,转而数落起顾澜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顾澜冰很不要脸地回答,把玩着青瓷酒杯再不往嘴边送。
“那&39;无情道&39;可是一口咬定你要谋反呢。”魏寝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咬定就咬定,尘埃未落,暂时还没人能拿我怎么样,”顾澜冰左手握青瓷酒杯,右手打在安如卿肩上,“喝吧,醉了还有我呢,安将军的事,也别太担心。”
安如卿左手托腮,右手执杯,犹豫片刻涣然一笑,将手中杯与顾澜冰手中的碰撞,很轻的一声脆响,清液泛起波纹,“干了,”说罢,一饮而尽,“凤清,我想见茯苓。”
“放心。”
“凤清。”魏寝耀皱着眉,朝身后瞥了一眼。
“我怎么做取决于他怎么做,”顾澜冰笑意依然和煦,“如果他要听信谗言,我也不会蒙冤担虚名。”
歌女鲜红的石榴花齐胸襦裙衬得鬓边大红牡丹越发娇艳,丝竹间的繁华与客居是酒肆这方小天地里的灯火与明月。
“失陪一下。”宋晚烟放下筷子,眼神如水,在烛火中清冷潋滟,一如忘归的银鱼霜色。她微微抬头,缓缓离席。
宋晚烟走到栏杆边,戴上面纱,握栏,借力,翻越,悄无声息地在满楼灯火中投下一片阴影。落地刹那,从容风流又不失端庄,将秾桃艳李风光盖尽。
不知哪家的花花公子趁酒意纠缠着两个着石榴红高腰襦裙的少女,同席之人非但不制止反而大肆起哄,席间一看似同龄的女子亦是兴奋得花枝乱颤。
那位花花公子虽醉了,但又好像有些清醒,一心纠缠那两个少女,没有惹宋晚烟的意思,就算少女被宋晚烟拉开,他也要绕过去。宋晚烟不是相貌不出众,她要换一袭红衣也是国色天香,但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气场是很强大的,尤其是会给男人拒与千里之外的感觉,对于这一点有时候还是蛮骄傲的。
有人吹了一声啸,尖锐刺耳,“哟,还有美女主动投送的!”
宋晚烟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冷静,在满脸绯红酒气,眼神迷离的纠缠者和恶意挑逗的纨绔子弟间,还真要道心稳定才能冷静不起杀心。宋晚烟默默运气,待时机成熟猛地推开兴奋的“醉人”,拉起少女,又被扑上来的手拦下,如此再三,宋晚烟怒火中烧,将两个少女往自己这边一扯,少女踉踉跄跄靠过来,她则一手揽一人肩膀,踩着三叠琴心步脱离他的纠缠范围。
长安城华灯通明,街边花灯下,宋晚烟的手帕在薄汗细密的粉额上拭过。“好了,没事了。”
“谢,谢谢。”女孩红着脸玩弄着缠臂上的绸带,然后抬头道:“姐姐这块帕子,可不可以给我?”
宋晚烟没多问,也不避嫌,就送出去了。目送两个女孩离开后就回到秋水轩,她身上的冷冽盖过了娇媚,此时板着脸回来,加上三叠琴心的“下马威”,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了。
案上宋晚烟座位前多了一盘缀着冰块的荔枝。
“救美的巾帼英雄回来了,尝一尝岭南妃子笑。”
宋晚烟摘下面纱,也不在乎游走于此的余光会不会看到她的正脸,便是那一刹那,如芙蓉乍开,眼中好似有流水星辰,猜之不透。款款落座时,拈起盛放“妃子笑”的萱草纹白瓷盘边的荔色团扇。
“这是方才有位歌女姐姐送上来的。”
宋晚烟听说,另一手拿起一个荔枝走到栏杆前,丹唇微启,团扇轻晃,烛影摇曳。
似有一眼对视,穿越满楼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