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会故人故事寻常见，破幻梦幻境卷土来
顾澜冰给宋晚烟戴上金藤笠，将手中深竹月竹影油纸伞交给许沐泽，“伞不同散，莫逆还是永远的莫逆。”
许沐泽默默接过伞，看到宋晚烟似喜似忧，含笑含泪的玉眸。只那片刻的犹豫，便稀里糊涂地被推到宋晚烟身边。
“走吧，回府。”宋晚烟粲然而笑。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几人坐在宋晚烟闺房外屋檐下，人手一碗槐叶冷淘。
雨丝飘入竹制响廊，如湘妃泣泪。
“晚烟啊，谷雨时节的牡丹花宴，可一定要来，华林园的牡丹长的可好了。对了，宋姑爷也带去吧……”
“说什么呢！”宋晚烟将一大片槐叶冷淘塞进上官珮容嘴里。
“还不让说啦？”上官珮容嗔怒着皱起眉，眉心朱砂花钿却灵动起来。
“瞧这一群，还长不大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宋夙华将伞靠在栏边，携一个着素衫白裙对襟外衣，红唇自润眉目清愁的女子走上响廊。
“江蓠姐姐！”金陵三剑和上官珮容先后上前。
唯宋晚烟不为所动。
“凤清，”青丝微乱，明眸深情，“知道此刻哪一句最应景吗？”
“哪句？”顾澜冰有点不明所以。
宋晚烟站起身，面向荷塘，缓缓起唇，“&39;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39;。”
带着惨淡的笑意转身，拾起流云白凤佩和清霜，一刻，眼角的泪凝成霜花银妆。
“为什么是流云白凤？”
“因为我出生那日，长安城上 ，流云携晨光，化凤而归。”
“居然还有人能自己打破幻境，有意思。”
“东方古神帝俊？”宋晚烟循声望去。
“还真有人记得我。”
“其实你若还在东海，东海可能会安静很多吧。”
“我堂堂天帝，东方古神首领愿意寄人篱下？”他好像在压制着怒吼。
“所以，你是对我这个擅闯昆仑重地的凡人感兴趣了？”宋晚烟笑意清浅，仿佛从未有过先时的惨淡。
“滚！”
“那我走啦？”宋晚烟后退几步，千里青碧荡漾开来，如江南绿水映青山，又起雾霭炊烟。
“站住！”帝俊身后浮现出宋晚烟和英招在槐江山口的那一幕，金色阳光般的光晕渺远而梦幻，“常言道&39;一人得道鸡犬升天&39;，跟我走？”
“孔夫子说鬼神之事都敬而远之。”宋晚烟一脸无辜。
“你还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陡然冷冽，“家族变故，挚友背叛，兄长失踪，爱人猝离，为人追杀，你还想怎么样？”
“那是临安宋晚烟的故事，在下乃江南尘荷侠女锦瑟。”
“转身，继续走，去找一个人。”
“谁？”
“让你去你就去，哪这么多事！”
那对蓝莹莹的蝴蝶自宋晚烟发间飞起，于眉宇间散落。
五十弦动交互，锦瑟商歌，帝江迎西风而舞，望帝栖秋色而鸣。
“你知道&39;人殉&39;吗？”
“知道。”梦蝶境在宋晚烟眼里似已无虚实之分。
他空舞无形剑，他仰天狂笑骂。
“平庸之辈就是平庸之辈。”
“我不干。”宋晚烟沉声道。
“不是不想跟我走吗？用追杀你的人换你自己。”
“我不。”
“他在追杀你。”
“那是他的事，他没这个本事。”
“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39;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39;，也许很多事情真的无能为力，但总有一刻会看到存在的意义。”
“凡人就是凡人，三句不离儒学。”
“万行不忘世事。”
“呵，那你试试叫醒他？”
“如果我做到了呢？”
“你配和我讲条件吗？”
“也许不配，但不会沉默。”宋晚烟慢慢抽出忘归。
当看到他对宋晚烟的走近做出反应时，轻蔑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惊讶。
“武林盟主？可还记得当年的昆仑之行？”宋晚烟提着剑款款走上擂台，“在下江南尘荷侠女锦瑟。”
“你，你……”
“怎么？追杀没成 就不敢面对了？”宋晚烟的笑意灵动而骄傲，忘归漾出一派水纹波光。
“你一个姑娘家的，能比沈祁旻，夏澄珪，郑天杪，宋景琉这些大老爷们儿强？”
“你的言辞过于苍白，何不剑下见真章？”宋晚烟执意上前，逼得对方欲退不能。
手腕微转，某一刻如同翩然起舞，携一袖清风，回身，抬手，剑尖仿佛在空中描一道涟漪。
自剑上漾出的水纹漫理竟被他随手一剑打碎。
宋晚烟略退几步，黛眉微皱，低头看了一眼忘归剑锋，默念道“千里江山诀第四诀金肃凛秋，五情取悲，五声为哭，霜残千刃。”箭步上前，剑身薄如秋风，利刃切肤，因其举剑挡霜刃，宋晚烟暗以蓄力一掌击于心口，将其推出擂台。
“你输了。”
“怎么可能！”
“晚烟真厉害呢。”身后传来一个平和温雅的声音。
回眸虽不带感情和期待，但那身白蟒织金交领箭袖袍配着云海清尘的乌眸，一如久别重逢，山河影满。
“锦瑟，晚烟。”他双手抱着清霜，情深脉脉地呼唤。
宋晚烟看似不起波澜，软弱下来的眼神却出卖了不少东西。
“离我远一点。”宋晚烟握剑的手紧了紧。
“晚烟你怎么了？”顾澜冰三两步上前伸手想抓住宋晚烟，却在即将触碰到时被清冷冷的眼神劝退。
“离我远一点。”宋晚烟一字一顿地说道，同时忘归在侧后方短促果断甩出一道剑光，剑啸如混沌穷奇的低吼，“自古温柔乡，英雄冢。”
“白日梦，该醒了。”宋晚烟转身走下擂台，衣袂扬起，冷寂如雪。她抓起他的衣领，某一刻，朱唇黛眉间也透着杀气。
“冷，好冷。”他颤抖着扯紧斗篷，丝毫不在意宋晚烟的杀意。
“晚烟，你在和谁说话呢？”顾澜冰走近，伸手悄悄揽住宋晚烟，猛地把宋晚烟抱入怀中。
那一刻，眼前景悉数消失，临安的晚风和长安的烟火钻入肺腑。
“晚烟。”顾澜冰蹲下来，情深脉脉地凝视着宋晚烟。
宋晚烟定定地看着顾澜冰深情深邃的眼眸，感觉到肩胛上力度一点点加大，温热透过鹤氅与小袄。
“我……”
“想说什么？”顾澜冰轻抚过宋晚烟脸颊，把宋晚烟的头压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流露出一丝无辜，“这都不脸红，我的晚烟还想要什么？”
宋晚烟一手搭上顾澜冰肩膀，修长的指甲将顾澜冰外衣压皱。
“你松不松手？”
“晚烟……”顾澜冰话还没说完，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拍懵了，宋晚烟趁机挣脱出去，掉进白茫茫的虚空。
“晚烟你，你来真的！”
“赵契？”宋晚烟定睛再看这个无辜又深情的男子，一种另类的凉意升上来。
宋晚烟含着怒意回过头，怎么说，也确实暗骂过希望赵契一行人冲撞些什么死于非命。
“晚烟真的是，心爱之人也下的了手啊。”赵契拿着清霜晃了晃，又提起幽冥鬼火鞭。
不知是否是一无所有的梦蝶境没有九幽冥篁之气进入，幽冥鬼火被用什么手法熄灭了，此刻徐徐燃起。
两人正对峙着，帝俊大手一挥，宋晚烟被一阵强大的气流推开，赵契迅速上前，幽冥鬼火鞭游走而出，连斗篷和脖颈一同缠紧，随后拔出短刀，沉思片刻果断下刀，鲜血在寒凉中冒着热气，又很快凝固。
下颚分离，身首异处，胸肋齐斩，四肢裂解，二首六身。
“这就叫，”赵契提着血淋淋的短刀，“生杀予夺。”
炽白的虚空，殷红的血色，惊心耀目。
“寄人篱下”的帝俊想是许久未体验过这样的快感了，神色放松了些许，但看到宋晚烟清冷如己的气场，又不自觉收敛回去。
宋晚烟波澜不惊地收剑回鞘，身形化影迅疾如风，咬牙暗蓄力的一掌再次拍在赵契脸上，赵契后退数步，更加不可思议地看着宋晚烟。
宋晚烟没有多看那张可以完美利用易容术伪装顾澜冰的脸上挂的彩，反而回头用同样清冷的眼光和帝俊对视，“这里，是不是有个空间结界？”
“你出不去。”帝俊缓缓开口，悬浮在虚空中的他脚下浮现出一棵金光闪闪的树，树上还挂着九只三足鸟——毕月金乌，所在之处好似汹涌的海潮和阴沉的乌云间的裂缝。
“你留不住我。”宋晚烟一边说，一边看向赵契，“自从上昆仑以来，我好像一直想从你手里拿东西呢。”话未说完，眼前冰晶光闪，宋晚烟瞳孔骤然收缩，迅速祭出小扇，真气将银光化作利刃，携带点点血红。
齑粉散落，在赵契的笑意里宋晚烟突然双腿无力，竟直挺挺跪下。
幽深的东海海潮汹涌，眼见得浪花澎湃而流，深不见底的压抑袭来，不禁一阵眩晕。
“晚烟，姜还是老的辣。”赵契走到宋晚烟身边，“你真以为我会把毕生修为教给你吗？宋家什么都不输，不就差一个点穴嘛。”他拔出清霜，剑刃靠在宋晚烟颈下，“我也是误闯梦蝶境，把你留下，多简单的事。”
“你干了什么？”宋晚烟冷静的问，但好像又不太想得到回答，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幽冥鬼火鞭。
“早在抱着你的时候我就留了一手，现在才发作罢了。骄傲的宋大小姐这一跪，想也能补偿我脸上的两下子。”
“嘶——”宋晚烟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颈下一丝血水渗到清霜剑刃上，很快结成霜花。
但宋晚烟明显能感觉到清霜的剑刃很快变钝了，尖锐的痛感不再蔓延。
赵契被一阵强大的气流扇开，清霜落地。
“我要留住她的魂都不在话下，留住她的命还要你？”赵契被帝俊隔空抓着衣领。
“晚，晚烟，你还是凡人之躯，想想这，这个状态，你能坚持多久。”
“不用你操心，你倒是想想自己还能走多远。”宋晚烟闭着眼，从紧咬的牙间挤出这句话。
帝俊扔开赵契，东海和扶桑的幻影亦破碎，帝俊在虚空中抓起什么，宋晚烟耳际传来一阵哀嚎。
“你知道重塑灵魂吗？”
“知道。”
“在这里，你可以听到，看到这个过程。”
“我没兴趣。”
“你……”
“梦蝶境外过了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
宋晚烟看到眼前有个影子在被无形的力量挤压蹂躏，身形和表情极其扭曲，哀嚎不绝，但是她感觉帝俊想要的似乎只是自己承认和他走。
这里的空间结界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宋晚烟不敢说能打破它。
“能帮我把穴道解开吗？”宋晚烟沉默许久，突然软弱地问了一句。
“……”
帝俊消失了，无声无息，要不是哀嚎声不断，宋晚烟真的要怀疑他也是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