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剑出鞘自在戏蝶境,归故里飞花轻似梦
几天的长途跋涉,他都没有再回头看宋晚烟一眼。
宋晚烟低头看着怀里已经苏醒的幼鹰——捡到它的时候爪子上缠着一块玉佩——流云白凤。
没有人点起篝火。他说他不需要,宋晚烟可以自己来。
“你干什么?”
“我的佩剑。”
“松手,大晚上的不想和你动手。”
“……”
“松手,别这么难缠。”
宋晚烟紧咬下唇,沉默许久,缓缓松手,转身离开。
“别走太远。”他睡意朦胧地说了一句后,周遭清寂。
仰观明月,昆仑的月色与江南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只是不太愿意往生离死别不得长久上想。
月色清辉中似有谁长袖起舞,舞影零乱月光。
不是朔风凛冽,是刀锋清寒。
“醒醒。”
“又怎么了?穷奇和混沌在附近啊?&39;志行皎然,与雪俱洁&39;的是你,它们对我没有兴趣。”他推开宋晚烟,“怎么不把它们引来呢?你伤不了我它们可以。”
“……”
“就知道你不屑动这样的阴招。”他站起身,将忘归和清霜扔给宋晚烟,“保护好自己,不许跟来。”走出两步后又停下,张开右掌,一团火焰燃起又渐熄,两只蓝莹莹的蝴蝶翩跹起舞。
它们绕着忘归,一上一下交互缱绻。
耳际回荡着群山各处的种种声响。
宋晚烟在刺眼的白光中缓缓睁眼,竟与他和煦的笑意撞了满怀。
嘴角微扬,眼中却让对方看出落寞。
“晚烟。”他含笑走上前,“别担心,我没事。”
“这是什么地方?”宋晚烟环顾四周,没有烛火却极亮,虚空一无所有。
“梦蝶境。”顾澜冰道,语气抖转,“&39;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39;。”
话音方落,顾澜冰手中多出一把轻薄冷冽的长剑,眼前万里山河,霜雪飞覆,身后鎏金高堂,推杯换盏。
“取名了吗?”顾澜冰抱着幼鹰。
“潮涯,潮汐起落,海角天涯。”宋晚烟正解释着,突然被顾澜冰抓住手腕,低头时才发现,已是立于高崖之上,海天霞如画卷般展开,潮水退去,岸边留下树枝状沟道,染上一片落日熔金。
“这悬崖是真的吗?”
“我们试试看?”顾澜冰说着,向前踩了一小步,场景次第退去,不留痕迹。
“&39;桃花寻剑客,不语笑春风&39;。”宋晚烟忘归出鞘,朗声高吟,自上而下桃花刹那怒放,十里千株万朵,夭夭灼灼。
提剑,蓄力,三两步闯入密林深处,斩下落红万千,剑尖掠地,剑气自下起,将落花托于周身,猛然提剑,剑锋自下而上展开成阵落花,剑气支配下,花如刀。
“真厉害。”顾澜冰抚掌上前。
“花活罢了,比武尚可,真的打架对手可没耐心。”宋晚烟收回忘归,“不过话说回来,千里江山诀本就是踏遍山河如画,哪这么多打打杀杀。&39;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39;。”
宋晚烟轻轻阖哞又缓缓睁眼,走进她记忆深处的“小楼一夜听春雨”。
飞檐雕花,雨丝成帘;
斜风细雨,微涟浅澜;
花窗素纱,浮茗月白;
轻雷隐隐,远山缟素;
鹧鸪杜鹃,春闺故梦。
宋晚烟站在世味斋前,瘦金“世味斋”和两侧对联“清风做戏演世味,明月成书照人情”依旧是数十年不改的风度。
“晚烟?”宋晚烟久久盯着匾额出神,书斋里的人已经走出来。
“爹。”宋晚烟含笑轻唤一声,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目光越过宋景琉肩膀,落在墙上的《瑞鹤图》上。
鹤自四方来,瑞传千载长。
“大姑娘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说一声?”宋景琉见宋晚烟拥抱许久不肯松手,便半蹲下来,一把抱起宋晚烟。
世味斋。
“爹这段时间在想什么呢?我听他们说您和娘这几日很少出去。”宋晚烟翻着桌案上的《东京梦华录》。
“当然是你大哥和你江蓠姐姐的事,可不能再拖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宋晚烟腻在宋景琉怀里,宋景琉有力的大手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晚烟也真是的,带了朋友回来不知道说一声,太怠慢了。”宋夙华领着顾澜冰走进来。
人都说宋夙华像母亲,怒意深藏不露,温柔不可侵犯;宋晚烟倒更像父亲 ,笑时和艳如阳,笑意收敛便不经意间流露出凛冽,比母亲清冷,比父亲张扬。
“嗯?东床快婿都给我带回来了?”宋景琉拂过其腰间竹笛,嗔怪着推开宋晚烟起身,顾澜冰迎上前行礼。
宋晚烟三两步跳到宋夙华身边,抱着宋夙华手臂,躲在他身后。
“怎么?现在害羞了?”
“怠慢客人触犯家法了。”宋晚烟娇俏地把脸埋在宋夙华肩颈间。
“我在呢。”
宋晚烟再撑不住了,紧咬下唇强行抑制颤抖,泪却已滑落。
晴窗亭。
踩上青石汀步,石面积水如镜,映出影影绰绰。
一双紫燕斜掠,几尾锦鲤游荡。
她目似春杏,朦胧半阖,素手玉润,交相动弦。
香烬,弦止。
“见过你爹了吗?”孟槐薰拉过宋晚烟,解开发上红绸,将一绾青丝抖得蓬松。
“爹在待客。”宋夙华站在一旁接过红绸和抹额。
“什么客啊?连你们都不能在侧?”孟槐薰波澜不惊,轻柔地挽起沾了雨点的青丝。“莫不是,我家大闺女把谁家小侯爷拐回来了吧?”她笑如雨落春池涟漪起。
“欸,还真是。”
“谁家的?”
“长安镇远侯顾蔚家的。”
“行,去看看。”孟槐薰揽着宋晚烟,提起沉云黛缠枝青莲茗浮花旋裙,雕花木屐踩上青石板。
“这能不能说是,冰清玉润?”宋夙华远远望见宋景琉和顾澜冰临窗对弈。
窗雨点滴,棋声疏落。
西湖龙井和永春竹篾的香雾在黑白棋子间缭绕。
“夫人。”顾澜冰起身行礼,微蹙的眉头舒展,含起自信又谦逊的笑容,器宇温粹。
“你继续。”孟槐薰微微颔首,伸手轻抚了一下顾澜冰手臂,“不必多礼。”
“你这是,敏捷警惕,还是用心不专?”宋景琉白字夹在指间,三言两语透出威势。
对视片刻,顾澜冰低头,拿棋,落子,轻巧从容。
此子一落,宋景琉犹豫了,随后也落下白子,赞赏一笑,“妙手。”
“明日便是寒食,槐娘可要携晚烟出城踏青?”宋景琉抬起头,眉宇间的英气夹杂着笑意袭来。
“怎么?晚烟回来了,景郎就不陪我了?”孟槐薰孩子般反问,一如那年待字闺中,风动连开,槐落青衫。
“晚烟是你大闺女,我才是你的景郎。”
翌日清晨,运河上商船来往,偶尔会和旅人的密雨愁思交织。
顾澜冰为宋晚烟撑着油纸伞,看着水帘自伞侧滑落。
宋晚烟披着玉针蓑,如青鸟降世。
摇橹移棹,缓破柔波微涟。
船未停稳,少年已提着长剑跨上岸,扑进宋晚烟怀里。
“金陵许氏二公子许乘月。”宋晚烟搂着许乘月,一边向顾澜冰介绍,一边抬眼寻找。
烟水之间隔世相望。
“金陵许沐泽,舍弟失礼了。”许沐泽带着林思羡,拉开许乘月。
行礼后几人静静对视,许沐泽的蓑衣上还残留着隔夜落花,此刻寒食雨纷飞入眸,模糊了眼前人。
休对故人思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