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万家团圆故人逢,一枕黄粱梦难续
“晚烟果然有发现机缘的敏锐呢。”
“你也有长剑出鞘的果断呀。”宋晚烟坐在顾澜冰对面,慢慢揉着手腕。
“天快亮了,你们不睡会?”万无射走进来,琥珀色的重瞳给人失神的错觉。
“我以为你会说&39;我在外面给你断后你在这里卿卿我我&39;。”顾澜冰抬头一笑,清浅而疏淡。
“滚。”万无射沉默片刻,又道,“听说你出征了,我以为你会就此平步青云,又听说你出意外了……”
“你可真会听说。”顾澜冰戏谑道,笑意渐敛。
长安,大明宫。
“家门口不会再遇刺了吧?”
“你去哪?”
“回府,代我请安。”顾澜冰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手中握着银鱼霜色彼岸花蝴蝶垂珠步摇,像是那一年握紧手中殷切的叮嘱。
顾澜冰推了推自家府邸的门,朱红色的大门挣扎地响了两声。奇怪,他可很久没回来了,这红漆倒像是新上的。
停止片刻,顾澜冰翻上墙头,进入院内,拔下门栓,牵过雪沫。插回门栓的一瞬间,仿佛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凝神须臾又是寂静。
转身刹那,一射之外站着熟悉的身影,恍如数十载前年少无瑕,嬉游晚归,方见征人亦归。
顾澜冰试探地走上前,没有人知道,在边疆的这数月,他看见了多少蜃景和梦魇,岂仅仅只是温朝夕所见那一幕?
“凤清。”开口处,清寒中,冬日可爱。
顾澜冰三两步扑入对方怀中。
“不许哭。”
“我没哭。”顾澜冰含起笑意,带着一丝柔弱,“你去哪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越说越轻软。
“你不怀疑我是怎么脱险的?”
“谁都能怀疑,我不能。”顾澜冰将脸埋在顾蔚怀里,摇了摇头,梦呓般说着。
盛安十六年,腊月三十。
帝京未雪,冬雷震震,骤雨如倾。
“殿下?”
“你一直在家?”
“嗯,进来说吧。”
“屋里翻新了?”
“没有,就清理了一下。”
“也没什么事,我就想问问,除夕夜,你来吗?父皇说,让你别总一个人呆着,睹物思人。”
“多谢陛下挂念,去。”
“那收拾一下,走吧。”
“现在?”
“嗯,你这清霜剑和一身暗器不得先安顿下来?这可不能带上宴会。”
听到这话,顾澜冰顿了顿,把身上的暗器当着柳临曦的面卸下来,扔在书案一角。
大明宫。
峨冠蟒袍的顾澜冰随柳临曦走入鎏金正殿,宫外云雷似春宵,倾雨如夏夜,殿内长明灯悬,烛火明暗。
顾澜冰自然地和宗室子弟厮认,时不时接箭投壶,横截蹴鞠。
“凤清。”这个名号从他不该拥有它的时候就被呼唤着,他熟悉如此呼唤的每一种情绪。
“清洛。”顾澜冰含着笑意快步上前。
“殿下。”柳清洛上前行礼,寻常青襟,眉目间流露着欲抑还扬的神采。
“殿下先行一步,我与故人叙叙。”
“嗯,”柳临曦点了点头,欲行之时又补充道,“旧日席位等你。”
“我记得的。”
靠墙的角落,头顶高悬一盏八角琉璃长信宫灯。
“这灯里,是你的墨宝吧?”
“好像,是吧。”顾澜冰抬起头,眯着眼细细看着,“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不过说实话,这些宗室子弟里,多少人在追捧镶嵌着你的字画的长明灯。”
“没人知道是我的。夜宴结束后有何打算?”
“回府,想一起啊?”
“嗯。”
除夕夜宴,神影阁阁主柳湔缺席。
“我以为,没有人会记得我的。”两人并肩走在人定时的长安皇城,侯门深处,夜漏幽远,爆竹虽歇,灯火未熄。满城银红金粉,像是照着守至新岁如约后酣然入睡时均匀的呼吸。
少年将万家灯火连同星河,化入眼眸心间。
“哟,好个蟒袍绶带的大家公子还知道回来啊!”
“大过年的喝着西北风等你,够意思的。”
“亏得我们置办了这么些东西。”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给顾澜冰答话的间隙。
顾澜冰带他们走远后转身看着朱门上雕龙琢凤的锁。
“还挺好看,”柳清洛凑上前,“不是你干的吧?”
“我不在这么久,这门几时锁过。”顾澜冰暗暗蓄力,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徒手破锁,猛地警觉起来。
“凤清修的是何派武功?”
“各派皆有。”顾澜冰带着柳清洛翻墙入院,“对于我这种多方涉猎的来说,最难的是融会。”
“方才那几位是?”柳清洛点了点头,又问道。
“丐帮的。”顾澜冰检查完卧房四周,确定无异象并在门窗处设好机关,坐在榻上松了口气。
“发生了些什么?”
“我答应他们除夕夜把府邸让给他们团聚。”
“有人挑拨离间?”
“没必要,我跟丐帮关系没那么密切,是帮主救命之恩不得不报才勉强让我混迹其中,真正能融入丐帮并获得信任的,怕是只有那年的江洋大盗孙照影。”
蟒袍自肩上滑落,素白中衣映上火光,显得些许落拓。“我能着这身蟒袍,却终究不能兼济天下。”
“&39;学而优则仕&39;的初衷,是造福一方吧?”
“你忘了?”
“没有。”
翌日,盛安十七年的晨光散落,浅梦熹微。
不知所梦何物,顾澜冰猛然坐起,一手握衾一手在身边慌乱摸索,抓住一支步摇,微凉染上指尖,方松一口气,缓缓睁眼。
盛安十七年,光阴如故。
微凉晨光中有锦瑟弦动,流淌着他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清洛?”顾澜冰发现问题所在了,柳清洛呢?昨晚以防万一,两人同榻凑合了一宿,再去看窗上,机关和风铃也没有了。
匆忙起身穿衣,跨过门槛。
冰铸檐牙,光镀琉璃。
“凤清。”她纤手停弦,含笑回眸。大红羽纱面莲青缂丝里子内外双面鹤氅覆掩衿朱砂百蝶穿花短袄,下着落地海棠红盘金彩绣棉裙,活似谷雨时节的牡丹花仙。
“怎么和你爹一样,大过年的还这么素。”静袅公主柳天香上前捧起顾澜冰脸颊,无意触到下巴上的伤痕,春水般的眼眸里似乎泛起一丝心疼的波澜,“方才我和你爹正商议趁边疆安定无需急征,去姑苏,你是随我们去,还是留在长安?”
“一起去。”顾澜冰任凭她纤柔玉手停留在颊上,星眸合契春水,粲然一笑。
她手中鹅梨帐中香微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顾澜冰不自觉地一颤,步摇从袖中滑落。
看着地上的步摇,柳天香愣了愣,又抓着顾澜冰肩膀,温柔而热切,“这是哪位姑娘的?快和娘说说。”
“尘荷侠女锦瑟。”顾澜冰说出这个名号时眼里的亲热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冲淡,笑意里含起一如既往的自信。他慢慢推开柳天香的手,“我去看看我带回来的那位挚友。”
像是鹅梨帐中香,又不太像,有点酥软的意味。
顾澜冰径直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后才转至榻侧。
衾枕间的少年明眸轻阖,似乎眼睫上都挂着安详舒适,不忍唤醒。
“清洛,醒醒。”正在顾澜冰轻轻晃动柳清洛时,一支玄青金尾箭无声插入窗棂半寸长。
玄青金尾,这东西顾澜冰熟悉,柳清洛也有一支,不过两人都不太愿意提起它。
“&39;华山里&39;见。”箭上只有这句话。华山里是华山中的一家酒肆,借险峻山势独特布局闻名,顾澜冰独自上华山时歇过脚。
柳清洛匆匆告别,修书一封,终是未言何事。
“凤清,不辞而别,还请见谅;江湖远阔,值得一闯。风生水起,依稀昨日时光;叶敛花落,不记明月何样。青山不改,愿君无恙,告辞。”
“我没赴约,跑出来了。”
“所以你是为躲追杀来的?”
“嗯,总有人想当我爹,着实讨厌。”
……
“还有,在那次陪殿下去西北之前,我一直以为镇远令是父亲的私物,真没想到是火器调动的禁物。他对我,真的有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