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伸援手遇辞不良,引凶兽谈笑风生
蝴蝶仿佛感觉得到宋晚烟的犹豫,来回绕了宋晚烟几圈又继续向前 。
终于,在溢出的火光下,虚空变得真实,身侧的石壁和脚下的路可见可触。
“你从雪崩里救了我们,手中有充饥御寒之物又不肯拿出来,这荒山野岭,什么活物有主,谁还讲究这些?救人不救到底,你安着什么心?”这样一句愤愤不平的话从火光处传出,宋晚烟皱了皱眉,但看到被染上金红的蝴蝶留连在火光处,还是走上前去。
这位身姿挺拔,自信从容的女侠款款走进火光。
某一刻,竟与转身欲出的少年相视而笑。
“凤清!”
只是,嘴角微扬,眼中却让对方看出落寞。
“叫白凤。”
“伤好了吧?”宋晚烟从白凤接过小白狐,低声问道。
“早就好了,怎么,你也一个人来的?”白凤把宋晚烟让至篝火前。
“走散了。”
篝火的跳动幅度大了些。
……
“镇远将军有什么好聊的,捧上神坛又怎么样?都全无败绩了又怎么以身殉国。”
“可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什么白袍玄甲,我看是披麻戴孝。”
碧血剑鞘轻轻落在宋晚烟手边。
“再说一句试试看。”
“他娘的你也真能管闲事!”
“闲事?”碧血剑的剑尖探入火中,橙红色火光跳上剑刃,剑柄处绽开一丝裂痕,霜花好似从裂痕中长出,一路蔓延向剑尖,透出诡谲,“看清楚了,清霜剑主,西域王顾含虚之后,镇远将军顾蔚之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清霜剑尖猛然从火焰中挑起,火光骤灭。
北雁城。
少年迎着朔风,抬头望见城楼上稳如泰山的将领,拉紧缰绳,调转马头,坚毅的眼神就是不信这个邪。
北雁城就这么大,一封军书还送不出去?
顾澜冰左手握秦弩,三支十字箭头带凹槽的利箭已上弦,右手提着出鞘的横刀。
白光照玉狮。
高悬在旗枪上的玄甲,那是赤裸裸的挑衅!
顾澜冰停在几尺开外,咬牙盯着招招摇摇的玄甲,这次,真的狠狠践踏了他心中的崇敬。但他不知道对方手中的软剑三道或四道杂乱的剑刃究竟有多长。
身边着寻常布衣的副将举起神臂弓,白羽携火尾,将阴云下耀武扬威的旗帜点燃。
几人策马前驱,刻意避开软剑,顾澜冰更是一跃而起,一刀斩一人于马下。
身边将士们有些惊讶顾澜冰第一次出刀这气魄。
猛地转身抬手,三箭齐发,竟有两箭被对方软剑甩开,一支虽射中肩胛,但对方只是神色微变,咬了咬牙便一把拔出,反观顾澜冰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可能,慌忙欲躲凌乱的剑刃,幸好战甲护严,见得粼粼银光,听得参参(cēn)声响,除了刁钻在下巴的血痕,并无大碍。
顾澜冰只在对方侧后方躲闪,找准时机跃上马背,尚未站稳,便从对方身后转至身前,横刀自颈下探入,随后一脚将其踹下,竖直扔下横刀,带着少年的怒意穿透战甲。
不承想拖着的软剑划过马腹,惊扰了骏马, 毫无防备的顾澜冰被颠落在沙地上,此刻他才发现,一心关注软剑的时候,周身早已刀影血光,身下的沙地正是浸满鲜血,尚且温热。
“公子没事吧?”副将上前用中衣衣袖擦去顾澜冰脸上的血迹。
“没事,不妨碍,你早些把军书送出去。”
目送副将在愈发阴沉的天幕下离去。
“回去吧公子。”
“你们先回去,我去趟恺城。”
……
“安将军。”顾澜冰直接进了恺城羽林军守将安月长帐营。
“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
“怎么还弄伤了?”安月长匆忙起身,“朝跻兄可还好?”
镇远侯顾蔚,字朝跻。
“尚好,都不碍事,今日前来,是想借些粮草,军书已送出,援军补给到便可交还。”
“我已匀了一批火器粮草送往北雁 按正常三日前便该抵达。”安月长沉吟道。
顾澜冰却愣住了,三日前?自自己离北雁都没一点消息。
“多谢安将军,”顾澜冰再次行礼,“告辞。”
安月长摇了摇头,别说顾澜冰,他都感到不安。
马蹄下飞沙走砾,戈壁空阔,野禽孤鸣,晚来风凉,几分入骨。
这数月来,也见过太多壮烈,冥冥之中好像就明白那一年独自上华山前父亲那句“江山如画,也是一段血染的传奇。”
“将军下令入北雁后听你的,入城前由不得你。”
顾澜冰带着这样百来轻骑杀回北雁,还是晚了一步。
“公子没有做错什么,却让城中百姓付出代价。”
“公子,城中仅剩不足千人,吐谷浑趁火打劫,城中动乱,将军分身乏术……”
“……”
原来那团不散的硝烟是这个意思。
顾澜冰不愿意往“我若不自作主张”处想,也没去想上报求援换主将,只是定定地看着燕然界,伸手拿过清霜,接下将印,开口时声如朔风:“各司其职,防御备战。”
……
“他都不知道,我把自己弄伤了。”
……
“凤清。”宋晚烟走上前,一手搭在顾澜冰肩上“陪我出去看星星。”
“走吧。”顾澜冰接过剑鞘。
月色清辉,一如白昼。
星河千里,落入眼眸。
“那是英招吗?”
“哪里?”
“那里。”宋晚烟指着前面的山头,“你看不到吗?”
“我不知道。”
“后来,我在父亲留下的书信里找到一首诗。”顾澜冰凝神星月,没由来地说了这样一句。
“哦?说来听听?”宋晚烟虽漫不经心,却也想套一套顾澜冰漫不经心下的意思。
“ 见大明宫飞雪偶得寄征人
静袅公主
朔风自玉门,送来雪满盆。
惊扰红叶意,捧出翠竹魂。
鎏金灯万盏,飞花玉千痕。
情衣寄天外,思望倚暮昏。”
“混沌?”睡在宋晚烟怀里的小白狐惊醒。
与此同时,宋晚烟猛地抓起顾澜冰手腕便跑。仓促之下,只能庆幸二人都非等闲之辈,山地亦可如履平地,即便如此,宋晚烟还是紧张得一个踉跄。
宋晚烟推开顾澜冰,两人拉开距离,从山头扑下的混沌啃碎一嘴岩石。
吐出碎石后的一声巨吼惊起群山中的各种声音,似婴儿啼哭,如雁鸣,像风声鹤唳,还有音乐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凤清小心!穷奇也在附近!”宋晚烟堪堪站稳,稳了稳呼吸,朝顾澜冰喊到。许是宋晚烟的声音太清脆,在群山间回荡出空灵。
猛然抬头竟看到月色清辉中有谁长袖起舞。
话音方落,一只添翼巨虎似的东西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顾澜冰虽躲开了那对巨爪,还是被气流夹杂着碎石推出数射之外,脚下竟又岩性不牢,竟踩空了,幸而身后只是阶地非深渊。
微寒袭人。
高洁之剑清霜出鞘,让穷奇更不想放过顾澜冰了,仰天持续怒吼一阵,扑向顾澜冰。
宋晚烟迎着混沌尖森的獠牙,在血盆大口前起跳,跃至混沌背上,借此一力,紧跟着扑向顾澜冰的穷奇,忘归剑捅进其后颈下,但随即被甩开。
“晚烟你没事吧!”
“傻瓜,清霜更吸引它们!我没事,别婆婆妈妈的。”撞在石壁上的宋晚烟有剑气保护,哪怕骨头都疼,也无大碍。她一边嗔怒,一边拉起顾澜冰就跑。
两人利索地钻进一道石缝,紧随其后的是穷奇夹杂着咆哮的冲撞,石缝上部很快塌陷了不少,又有一块庞大的阴影遮住上面泻下的月光,踩踏着咆哮着,像是发泄。
石缝狭窄得只能一人侧身通过,宋晚烟肩上的小白狐被散落的石块砸得晕头转向。
“小白狐!”宋晚烟轻快地叫了一声,“你先走,去找到昆仑派。”
“是有故人吗?”顾澜冰问。
“没有,但是安全。”
“它们不会就一上一下守在这里吧?”顾澜冰小心地将清霜放在身前,用膝盖抵住,防止拔出剑后剑鞘落地捡不起来,随后拔出清霜重重插在碎石中。
凶兽的撞击和踩踏更加猛烈,顾澜冰反客为主抓住宋晚烟手腕,抑制不住紧张的颤抖,但还是低笑道:“清霜真的会让它们更激动呢。”
“也不是件坏事,正好说明你我乃山峙渊渟之人。”宋晚烟压制着急促的呼吸,打趣道。
“不过话说回来,穷奇在这里,东瀛的镰鼬是什么?穷奇它儿子?”
两人笑声如泉,恐惧和紧张带来的颤抖,也成了泉水上跳动着月光的涟漪。
“晚烟你,干什么?”
“先下手为强。”宋晚烟说着,缓缓举起右手,剑携火尾从袖中射出,但又神色微变,迅速将手腕压在石壁上,袖中飘出一缕黑烟。
“我傻,你比我更傻呢。”被宋晚烟点了穴不淆一句话又解开的顾澜冰耍起了贫嘴,“衣服也是会烧起来的。还有,暗器不是禁着吗?”但手上并未闲着,清肃的剑气荡漾开来,构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你又是哪里来的火药?”
“爆竹里拆出来的。怎么,还怕我私藏军火?至于禁令,你什么都没看到。”宋晚烟含笑不改,略略侧脸,笑意凝固片刻,原是和穷奇眈眈的目光对上了。
“好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是我瞎操心了。”不知何时顾澜冰已将清霜收起,拉着宋晚烟往石缝深处探,“真难缠。”
宋晚烟挽起衣袖,露出袖箭,向上放了一箭,罅隙中可见碧落星河下一点绚色。
“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顾澜冰言语简断利落,听着冷静了很多,只是冷汗已将手心浸得冰凉。
“在这里躲到天亮吗?丢死人了。”宋晚烟摇了摇头。
突然顾澜冰感觉踩空了一脚,猛然转身,在只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石缝中居然做到了,一个踉跄靠在另一侧石壁上。
凶兽的利爪挖着岩石,好像决意要从石缝间挖出尚未出芽开花的雪莲,斩草除根。
宋晚烟怔怔地盯着岩壁后的东西
下颚分离,身首异处。胸肋齐斩,四肢裂解,二首六身。
想到的不是杜艽,是那一日将自己护在身后的父母兄长同样严肃却温慈的眼神。
宋晚烟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混沌,挥出一道剑光,将坠落的岩石劈碎,“方才被他们吓到了,现在我想会会它们。”
“晚烟……”
看着顾澜冰的犹豫,宋晚烟粲然一笑,“一如大宋的水墨为未统一的江山无限留白,千里江山诀也为这万里山河的广阔眼界留有一席之地,何况作为江湖中人,武道也算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