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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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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印度的诗人头上缠着印度风俗中常见的白色丝巾,花白了胡子,看起来像个和蔼可亲的邻家老人。

    说实话,在接待之前陆言心心中还有点忐忑。

    因为如果你让陆言心谈西方的建筑发展史,她能说上一天一夜,并且都不带重样。

    但要让她给一个远道而来的外宾介绍中华,她一时还真有点抓瞎。

    一想到这里,陆言心就窘迫到无地自容。

    但天可怜见,陆言心出生的时候中华民国已经成立,社会上的风潮也是以西化为主。

    陆言心十岁之前上的是苏杭当地外国人办立的教会学校,又哪里有机会系统学习中国的传统文化。

    她对中华历史的唯一一点知识积累都是来自于街头巷尾说书先生的闲谈。

    幸好身旁有林沐白在。

    林沐白看出了她的窘迫,也不在意,微微一笑,包揽了几乎所有为印度诗人介绍中华的工作。

    他对北平城大大小小的建筑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以幽默故事的形式将建筑历史介绍给印度诗人,时常能逗得诗人捧腹。

    当然,陆言心也不是全无用处。

    印度诗人不会说中文,而印度曾经被英国以殖民地的方式占领,所以诗人对英文颇加熟练。

    林沐白的英文水平显然没有陆言心这在英国待过许多年月的水平高。

    所以陆言心把印度诗人的话翻译给林沐白,再把林沐白的话加以润色传达给诗人,接待工作倒也称得上相对圆满完成。

    之所以说是相对圆满,是因为在带诗人参观北平的标志性建筑紫禁城的时候还是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也许是无法将眼前处处充满破败气息的建筑与中国曾经最为尊贵的人的居所联系起来。

    诗人情不自禁惊呼一声:“why?”

    这句话其实不需要翻译,但陆言心还是贴心地问出了诗人未曾出口的话:“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林沐白原本滔滔不绝的讲述第一次顿住了,可能他一时也无法想到该从何处说起。

    紫禁城曾经代表了中华历史上明清两个朝代的辉煌,只是在如今的人们眼中看来它更多象征的是屈辱。

    从英国人凭借坚船利炮叩开国门以来,这座紫禁城似乎没有一刻不在经历风雨。

    送走了八位强盗,好容易迎来辛亥的曙光,袁世凯却又在这座城中做起了皇帝的美梦。

    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人们彻底遗忘了紫禁城,也彻底遗忘了曾经的辉煌。

    林沐白思索片刻后这样回答诗人:“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你知道的,很多中文词句是无法翻译成英文的,这与翻译者的水平高低无关,而是不少中文词句翻译成英文的那一刹那就注定失去了它原本的韵味。

    陆言心绞尽脑汁也只能将林沐白的话磕磕绊绊这样翻译给诗人。

    “nowadays, china is in a precarious state, like willow catkins in the wind, and the people&39;s livelihood is as difficult as duckweed in the rain”

    (如今的中国岌岌可危,就像风中的柳絮,而国民民生多艰,亦如雨中的浮萍。)

    诗人听懂了陆言心话中的含义,沉默不语,少时,他凝望着圆明园的断壁残垣这样说道:

    “it will be okay, it will be okay tomorrow, india will be okay, and china will also be okay”

    (会好的,明天会好的,印度会好,中国也会好。)

    陆言心以为这句话是诗人为了掩饰刚才冒昧询问所带来的尴尬所说的场面话,索性没有翻译。

    林沐白面上泛起苦涩,显然是听出了诗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只是可能是想到中华国将不国的现状,终究没有底气附和出声。

    当然,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妨碍诗人对林沐白以及陆言心盛情接待的感激。

    临走的时候诗人甚至送给了陆言心一首诗。

    “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陆言心将诗誊抄在纸上,又仔细读了几遍,爱不释手。

    这次来的印度诗人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亚洲人,在国际上都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她觉得自己应该请个书法大师重新誊抄一遍裱在家里,等以后老了就是可以给孙子讲的人生趣事。

    陆言心兴致勃勃,林沐白却显得意兴阑珊。

    陆言心以为林沐白还没有从刚才回答诗人所带来的悲戚感中走出,见状也收起了脸上的愉悦,将话题往林沐白感兴趣的方向引。

    “我记得你说过不只中国要变,营造学社也要变。”

    “中国太大我们管不到也管不了,可营造学社又该怎么变。”

    林沐白解开西服最上方的纽扣,沉默了一会。

    “真正的底气不是与东洋人吵架能得来的。”

    “那日本人不是说营造学社到现在都没有像样的成果发表在外吗?我打算就从这一点入手。”

    “先列个章程出来,带营造学社的人去实地考察某处古建筑,之后根据考察的结果撰写一本真正属于中国的建筑学书稿,有了像样的著作,之后再同东洋人交涉也不会在这上面吃亏了。”

    陆言心静静听着,面色上却泛起担忧。

    “可是如今营造学社这个样子,真的能召集得起来人吗?再说朱启钤先生那边也不一定有多余的钱财支撑得起外出考察这项工作。”

    朱启钤先生是营造学社的创始人,学社成员一般称呼他为朱教授,学社目前的各项开支都仰赖于他的支持。

    林沐白倒是自信满满。“没人就自己来,再说建筑,远的没有,近的不是就在眼前吗?”

    “你是说?”陆言心微微张开嘴巴。

    “没错,就是紫禁城。”

    林沐白站在路边的石阶上眺望远处紫禁城的朱墙青瓦,缓缓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紫禁城这般荒废下去未免太过可惜,趁着这次考察,自己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修复工作。”

    陆言心看了一眼,摇头轻笑。

    这人总说营造学社的别人自大,其实他自己才是最自大的那一个。

    这般重要的事情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自己一个人就能办成似的。

    但也许正是这份自信吸引了她吧,陆言心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也是个傻子。

    “不是自己,是我们。”陆言心撇过头去轻声纠正。

    “你?”

    林沐白惊讶转头看向陆言心,少女的侧脸却写满认真。

    “怎么,怕我拖你后腿?”

    “不是,只是……”

    “那不就得了,一个大男人,还没我这女子洒脱。”

    陆言心干脆甩了甩背在身后的长发。

    林沐白见状苦笑一声,也没再说话,索性站在石阶上继续打量起热闹的北平街道。

    陆言心站在林沐白的身旁微微踮起脚尖,学着他的样子侧头打量,注意力却是放在林沐白的脸上。

    那应该是1934年的北平,微风中还飘荡着平和而甜蜜的气息。

    陆言心怎么也没有想到之后竟然会发生那般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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