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域马踏水天城
正如玄清说的那样,元酒还没出将军府就被拦住了。
“一个女娃娃家家整日骑马疯玩,不知礼节,真是丢人将军府的脸面。”这熟悉的娇气又稚嫩的声音,一听便知道是那吴春枝所出的年如月。
元酒只瞥了她一眼,便也看到了她身后穿着红袍的男子。
莫不是那吴春枝的儿子,年如月的哥哥年江恒,元酒再定睛一看,那男子衣服上绣着的是一只四爪蟒,在水天城能穿四爪蟒的只有玄武国当今圣上宣恩帝凌崇云的三个儿子。
而与将军府交好的那位,便是萧贵妃所出的大皇子凌天佑。
这红色,倒也衬托得出凌天佑的张狂暴戾。
元酒停了马,再下马行大礼拜见凌天佑:“臣女拜见大皇子殿下。”
与水天城富贵小姐娇滴滴的声音不同,元酒的声音像清泉,干脆利落,带着江湖风气和雪山纯净,却又不失婉转可爱。
“起来吧,你是什么名字?”凌天佑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元酒。
“上官元酒,她可不姓年。”元酒还未开口,年如月倒先抢答,似乎她觉得姓氏也能高人一等。
“为何不姓年?”凌天佑自诩不以貌待人,却也难免在心中叹服面前这十六岁小姑娘的样貌是世间极佳。
这张脸倒是和年远荣暗室里的那张画像有个七八分像,面前的小姑娘虽没有画像中的人那样柔软的书香气,却是双目有神,英气十足,简直是江湖话本里那行侠仗义的女侠变了真人一般。
“她……”年如月还想说些什么。
“你闭嘴。”凌天佑显然不耐烦地皱了眉头。
“这是母亲临终前遗愿。”玄清和元酒说过,在像凌天佑这样的人物面前,始终是说多错多,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这样既能减少说错话的几率,还让人觉得聪明可心。
“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凌天佑看着元酒那张认真又有点不耐烦的表情,发起玩心一般又问,张狂的声音中难得有了点点逗小孩的情绪。
凌天佑这个人说话时常是带着危险的笑的,总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再加上他又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让平时与他交流的人无不小心翼翼,难得有个像元酒这样问什么答什么还不阿谀奉承的。
他自然对元酒多了几分好奇。
“拿药。”元酒还是如实回答。
“生病了?”凌天佑又问。
服了,也不知道管你什么事情,快点放我走才对。
元酒心里这样想着,表面还是努力耐心地回答着:“阿姐自幼身体不适,到了这水天城有些水土不服,还请大皇子殿下快快让元酒出去。”
“是吗?”凌天佑说这话的语气叫人捉摸不透,好在紧跟着他又说,“那便去吧。”
得了凌天佑放行的话,元酒潦草地行了个礼,便利落上马走了。
凌天佑回头一看,雪域驹上的少女穿着官家小姐繁华的服饰,看上去该是个有教养懂礼仪的娇娇女,却又能将雪域驹骑得游刃有余,就连过路的风也要让她三分。
有意思。
“天佑哥哥,深山里出来的人就是这样不知礼数,如月在这里替二姐姐赔个不是,还望天佑哥哥不要见怪。”年如月笑着行了个礼,自以为很聪慧识礼。
“如月,你这姐姐倒是比你有意思,这大皇子妃的位置我可得再好好想一想。”凌天佑收了刚刚的和善的语气,眼神也变得锋利,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能把年如月内心最深的想法道破。
说完,凌天佑便就走了,任由十岁的年如月在原地不知所措。
凌天佑走的方向,是远思院的方向。
他倒想去看看那位体弱多病的上官玄清又是个怎样有意思的人。
元酒离了将军府之后便随意地在大街上走着,找着药店。
而过往的行人看着雪域驹又看着元酒纷纷吃惊讨论。
雪域驹性情高傲,若非武艺卓绝或令雪域驹佩服之人是很难骑上雪域驹的。雪域驹又唯天山所有,幼崽也必须在天山后山成长,直到成年之后才可以离开天山,除却天山每年给玄武国上贡时送来的成年雪域驹,平常是很难见到雪域驹的。
一个把雪域驹骑得如鱼得水的名门望族的小姑娘突然出现在水天城中,那还能是谁?
众人一传十十传百倒也能大概盘算出骑着雪域驹的不是上官玄清就是上官元酒。
元酒自从出了将军府,便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暗处都有了跟着她的人。
她围着水天城转了一圈,进了一家大点的药铺拿了药之后,又围着水天城转了一圈才回将军府。
现在她已经可以把水天城的堪舆图画个七七八八了,等何时再出来一日,定能画出水天城比皇家的还要完整精确的堪舆图。
“哎呦,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元酒刚进院子,便就听到了万嬷嬷的声音,“老身在这里等着给二小姐量身体尺寸呢!”
“好好好,来了来了。”元酒下了马,便往屋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问,“我阿姐呢?”
“大小姐被大皇子殿下请去府里喝茶了。”万嬷嬷笑着说。
元酒心一紧,那凌天佑可不是一个好东西啊!
她猛回头,对上了华年的眼睛,华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玄清没事,元酒才继续往屋中走去配合万嬷嬷。
等到将军府的人离开远思院,华年才出现在元酒身边,说:“你阿姐的意思是,如果她酉时还未回来的话,你再去硬闯大皇子府。”
“你怎么不跟去,那凌天佑可不是个温柔的货色。”元酒说道,玄清浑身上下那三脚猫功夫,要是真发生点什么争执,可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大皇子府里有一位刀客,在江湖中也算一个一等高手,虽然你我肯定是打得过的,但你阿姐的意思是没必要。”华年说,他倒是习惯了玄清的行为,她总有法子让比她位高比她尊贵的人臣服于她,更何况玄清也算惜命,不可能没把握地把自己搭进去。
不过,元酒并不了解玄清云游那些年所发生的事情,她担心也是应该的,华年便说:“放心吧,你阿姐精得很,死不了。”
好,这句话安慰效果为零。
华年认命,他本就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
元酒跑到书房里一边画堪舆图一边思索着怎么去解救玄清。而此时的玄清,正站在大皇子府中的暗牢中,看着暗牢中被关了十七年的人。
牢房中的女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在见到玄清之前一直处于一言不发的状态。
当她抬头看到玄清的那一刻,瞬间跪了下去,头不停地撞着墙,嘴里念叨着:“对不起,我该死”这样的字眼。
“大皇子想要将军府的虎符?”玄清开门见山地说。
“你倒是爽快。”凌天佑笑出了声,觉得玄清和元酒实在有趣,她也是许久没有遇见这么爽快的人了。
“这里冷得很。”玄清将披风裹紧了些。
本就是冬日,还在地下室这样阴寒的地方呆着,能不冷吗?
“你一个天山来的怕冷?”凌天佑似乎听了个笑话,他也听出了玄清的弦外之音,全当玄清是想单独谈话而随意说的谎话,“得,上去吧,去暖和的房间里好好聊聊。”
凌天佑带着玄清去了大皇子府正堂。
“你从何看出本殿下要虎符?”凌天佑问。
“将军府唯一有用的东西不就只有那左虎符了吗?”玄清反问。
“你可知年远荣为何会在今年接你们俩回水天城?”凌天佑眼中的质疑渐渐散去,开口说起了正事。
“无非是想嫁女儿。”玄清早就算到了这里,所以才会笃定将军府的马车今年会来到天山。
世人都说大皇子与将军府交好,实际上不过是凌天佑想得到将军府的左虎符,年远荣不想放过和大皇子联姻这一个来保全将军府的荣耀的方法。
这些皇家官家哪儿来的感情一说,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即便有情义之士出生在皇家官家,也会被人利用到最后连个骨头都不剩。
话又说回来,年如月一来幼小二来蠢笨。
这样的交易凌天佑但凡是有一点点脑子也是不会做的。
那么年远荣便也就只能从他另外两个女儿那里打主意。
况且凌天佑并不是只有一点点脑子,如今看来他是很聪明的,将军府如今唯一有用的就是那可以号召玄武国军队的左虎符。
凌天佑如果得到左虎符,又有他外公侍中的支持,想在玄武国有一席之地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而得到左虎符有两个方法,一是和将军府联姻,但凌天佑可不是一个愿意耗费精力在将军府的那一群拖累上的人,那么第二个方法就是设计让年远荣交出左虎符,再想办法名正言顺地让皇帝把左虎符赐给他。
凌天佑这样的性子,自然选择第二种。
“上官大小姐你愿意嫁给本殿下吗?”凌天佑冷不丁地来这样一句。
“玄清不愿再把天山拉进朝堂纷争之中。”玄清这样回答,避开了她自己愿意与不愿意这个问题,而是明确告诉凌天佑,她自始至终只认天山为母族,至于将军府今后怎样,她觉得无所谓的。
“本殿下喜欢聪明人。”凌天佑点了点头,“你来水天城的目的本殿下心中也清楚,本殿下帮你达到你的目的,你帮本殿下做个顺水人情,可好?”
“大殿下的心够狠吗,玄清不喜欢心软的棋友。”玄清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反复向凌天佑确认。
“本殿下是带兵打仗的人,若是心慈手软,在和平年代可拿不到兵权。”凌天佑这样说。
玄清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大皇子门口,凌天佑用了最好的马车当着百姓的面扶着玄清上了马车,就只需要这一个举动,就够掀起水天城新的涟漪。
有人推波助澜这不起眼的涟漪便也能翻江倒海地翻出十六年前的所有破绽。
玄清在酉时之前回了远思院,刚回去还没和元酒说上几句话就被年远荣叫了过去。
“今日去大殿下府中聊了什么?”年远荣高高在上地坐着,双目直直看着玄清,生怕漏掉玄清脸上的任何一个小表情。
“聊的全是天山的景色,还看了大殿下府上的兰花,开得极好。”玄清说这话时脸上多了几分绯红。
她在来这儿的路上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暗示,一路上都在告诉自己“你心悦大殿下”这样的话。
现在在年远荣面前,玄清也演得真实。
见玄清那还算真实的反应,年远荣只闷笑一声,说:“你既与大殿下聊得来,那便时常去他府上坐坐。”
“是。”玄清听了年远荣的话之后,又露出一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
年远荣看上去十分满意,毕竟玄清比年如月聪明,身世也比年如月好得多,她嫁进大皇子府做正妻的几率比年如月高上了几倍。
他觉得,上官雪的孩子就会像上官雪一样一辈子为情所困,成为权势者可以舍弃的一颗棋子。
此时,他却又忍不住抬头,目光扫过窗外纷飞的雪,又难掩心绞痛。
可他的选择就是对的,强者就是要懂得牺牲弱者,做事情要朝前看,无需心痛。
年远荣在心中这样宽慰自己。
一时,他竟然察觉不出玄清有一瞬的情绪冰得像雪。
或许是窗外的大雪有意替她在遮拦罢。
“将军府好,你们才好。”临走时,年远荣意味深长的同玄清说了一句。
“父亲说得自然是对的,玄清与元酒虽受天山庇佑,但哪儿有将军府来得实在,将军府若是受损,于玄清和元酒并无好处。”玄清故意自作聪明地在年远荣面前分析了一通,好让年远荣觉得她是个好控制的,是个懂分寸的。
回到院子,玄清便前前后后地和元酒,华年讲完了整个经历。
“那关在地牢中的女人?”元酒一下问到重点。
“是当年随母亲从天山嫁到水天城的两个陪嫁女使之一。”玄清说。
“你可确定?”华年问。
“等洗干净了看看画像不就知道了。”玄清说。
天山收女使小厮有一个很好的规矩就是:凡是看上的可以在天山做活的,全部都留有画像保存。
“那岂不是还要跑一趟天山?”华年收到挽羽送的信的时候就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好几只千里马才和玄清她们同天到水天城,又召集在水天城的流花门的人进将军府守卫检查,再加上这几日的折腾,他实在是吃不消了。
“谁说要你去了?”玄清乐了,“挽羽明日应该也到水天城了。”
“挽羽啊,那没问题了。”华年觉得只要不是他去就行,而且挽羽是最最靠得住的。
“挽羽是谁?”元酒嘟囔着问,似乎很不满意自己不认识华年和阿姐共同认识的人。
“早年在青龙国认识的一位朋友,如今帮我做事,我给她发钱让她游览天下,好让她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玄清同元酒解释道,“就是那日在百书塔你感受到过的人。”
“哦,”元酒回忆起了那日,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阿姐,如今你和凌天佑合作,那水天城那些倾慕于他的人不就视你如仇敌了吗?”
“随她们。”玄清倒是并不在意。
凡她要做之事,必定会把前因后果利弊趋势考虑个干净,在过程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少有输棋时。
况且如今她要下的,是一盘她绝不会输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