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黑夜茫茫，映雪为光
回过神来，万临在空中用竭力调整着姿势。
也是走运，他被扔到人工湖附近的一棵树上，茂盛的树枝给他做了缓冲，最终他噼里啪啦坠落到暗红色的湖里，捡回一条命。
“呼呃——”
万临踩着水浮出水面，他睁大眼睛，观察着周遭情况。而眼前这番景象，却让他的心跳差点骤停。
“怎么会这样……”
面前漂着两人，靠近一看，他们作战服上带着分局的标志，可人早就已经没了呼吸。水中混杂着各种异象的残骸，里面还浮着像是枯藤一样的物质。
不远处的岸上更是惨烈，岩刺与大坑遍布，地面四分五裂，一眼望过去根本感受不到半点生气。
万临艰难的扒着湖边爬上岸，打开面罩大口呼吸着空气。
然而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耳边传来巨物撕破空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睁眼一看，一根尖锐的石柱正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飞来。
他慌忙起身逃命，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巨石落下的冲击还是将万临掀翻在地，推着滚出去好远，最终停在另一栋楼前的雨棚下。
咚、咚、咚……
不知昏迷了多久，随着地面的震动，万临终于苏醒过来。顶着不适感再次起身，他看见巨像正在慢悠悠的朝人工湖方向走来。
在它身后，偌大的教学楼像是被大型推土机光顾过一样。自三层往下，楼的中间部分已经被掏空了，其他地方也被拆得七七八八。
玻璃几乎全部破碎，从这里望去好似一块蜂窝，只有其中坚实的钢筋铁骨仍顽强支撑着整座大楼屹立不倒。
看来它确确实实被激怒了。
“你们一定要没事啊。”
盯着教学楼的惨状，万临丝毫没意识到他现在正站在阴影中，作战服上用来标示敌我的反光线条格外显眼。
“吼——”
他不清楚巨像获取视野是通过胸前的核心还是头部的眼窝，可他就是感知到自己被发现了，那东西正在死死观察着自己。
“看来还是躲不过……嗯？”
走出雨棚，万临顿时觉得周身开始发热，就像在洗热水澡一样。仔细一看身上竟然冒起白烟，那是防护服上的涂层与雨中某些物质起了反应。
“偏偏是这种时候。”
万临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在这危难关头还雪上加霜下起秽雨，好在之前激烈的战斗中防护服没有损坏。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高兴起来。
太好了，它的目标是我。那干脆将计就计，这样一来队长他们还有出去的希望。
万临检查着自己的装备：没有枪，所以剩下的弹夹也没必要了，剑只发现一把，掉在远处。
他只恨自己这次出来没有携带粒子剑，不然至少还有拼一拼的余地。但怨天尤人也没有用了，万临一瘸一拐的捡起地上的武器，立于雨中，静静等候着巨像的到来。
真没想到又要做一遍这种事啊。
万临回忆着第一次出任务时，在那个洋楼，他也是只身一人引开尸潮的注意，为欧阳浊他们争取时间。但当时是因为有古德曼给的道具，所以他有把握取胜。
如今他只有手上一把破剑。
“呼——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快过来吧！”
在经历过那些事后，万临已经稍微习惯身处这样危险的情况了。面对这庞然大物，他的内心竟意外有些平静，平静得让他自己都有点害怕。
巨像并没有使用能力，就只是越走越近。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万临举起剑，感受着心脏搏动，地面震颤。
他不能让巨像靠得太近，否则还没开始引导就会被能力关住，可也不能现在就跑，万一它不追，那就没有意义了。
距离的把控只能靠猜，而这每时每刻都在消耗着他不剩多少的意志，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巨大的黑影逐渐将万临笼罩起来，巨像每上前一步，他便向后退上几步，距离正不断缩短着。
在二者之间仅有百米左右时，突然间天空一道惊雷落下，附近的某棵大树燃烧成火炬，随即便被暴雨浇灭。
此刻万临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绷断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慢下来。
他看得见空中晶莹的雨滴，看得见巨人外壳上奇怪的纹理，可耳朵就像耳鸣了一样，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凝视着那颗在雨幕中闪闪发光的核心，核心也在静静凝视着他。
而在一切的一切都归于寂静之后，出于本能，万临满脑子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万临咬紧牙关，把手中最后的武器收回刀鞘。
“哦啊啊啊——”
吸引到巨像注意后，少年开始了人生最后的奔跑。
胸口奇痛无比，喘都喘不上气，两腿好像也不再属于自己。
在路旁闪烁灯光的映照下，一个孤影浑身起烟，冒着足以致命的大雨在这杳无人迹之处夺路狂奔。
少年此时已经到达了极限，但是还不能停下，一旦停下了可能就再也跑不起来了。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能在不一样的地方。”
“要是死了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就你叫万临是吧，我是乔毅铁，今后我罩着你了！”
“我我我，我是何油……何柔柔。”
万临不敢回头，就这么闷头往前冲着，过往回忆如同放电影一样止不住的浮现在脑海，世界朦胧起来，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还有没完成的事，还不想就这样交代在这里。
但这就是现实，没有人能来拯救万临。
是他选择了这条道路，是他选择了别人而不是自己，是他选择了紧跟女孩的步伐，踏上她的旅程。
结果最后万临也活成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万临仿佛又回到了那片燃烧着业火的地狱之中，人们的哀嚎响彻云霄，血腥味直冲大脑。可怜的男孩从金属牢笼里爬了出来，望着眼前茫茫焦土，他发狂般质问着自己。
明明只要一直逃下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我到底在做什么？
不过万临的大脑已经彻底乱成一团，对于这个问题，他现在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慌不择路，最终万临闯进了一个装修华美，有着玻璃尖顶的白色露天礼堂中。
他再也跑不动了，这里就是他最后挣扎的地方，是他结束一切的地方，是他可笑人生的坟墓。
很快万临也会登上总局的阵亡名单，永远的变成一个数字。
尽管他不想来到这个乍看上去像是剧院的地方，但周围传来的响动已如丧钟，昭示着死亡的到来，他没有选择了。
巨像踩碎脚下的椅子步步紧逼，头顶悬着的水晶吊灯随时都可能坠落下来，将自己砸扁。
随着它的前进，礼堂里面一排排的打光灯开始闪烁，当巨像离得足够近时，灯泡甚至直接炸裂开来。
万临空着手瘫在礼堂舞台前艰难的喘息着。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他只能像那些人一样落得个悲惨的下场。
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之前的过往简直就是个笑话，可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在最后的最后，万临的心还是没有死去，那团火苗没能被外力掐灭。但奈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无法战胜这座大山，如果再给一次机会，估计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哦——”
终于，巨像将双拳举过头顶，沉重的动作里蓄满杀意，准备给他最后一击。
此时此刻，万临感觉周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他打了个哆嗦，从嘴里呼出一口寒气。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真冷啊。”
……
啪、啪、啪……
钢丝一根根绷断的脆响传到万临的耳朵里。
“真亏你能撑到现在啊，新来的！”
金属质感的女声从上方传来，一身纯白的少女击碎穹顶从天而降，她挥出一拳轰在巨像头上，混凝土护甲应声碎裂开来，强大的冲击力让巨像嚎叫着后退几步，躺倒在地。
随后少女两腿一蹬，用后空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来到了万临身边。
这震撼的一击让万临目瞪口呆，能获得如此的身体素质，她身上一定携带着超乎想象的装备。
正暗自琢磨着，一粒粒光点自空中洒落，进入了他的视线。
抬头仔细一看，从上方缺口随少女而来的，除了密集的玻璃碴，其中还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这难道是乙……”
“呜啊！疼——死我了，这跟那帮家伙说的是一个东西吗？早知道就不用手了。”
还没等万临把话说完，少女便握着手腕往地上一蹲，径自抱怨起来。
夸张的反应让万临一时手足无措，他咽了口唾沫，少女的名字不知不觉从他口中溜出。
“……柳荧霜？”
柳荧霜身上的白烟散去，像猫一样抖抖身上的薄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身后背着一把外形特殊的洁白长刀，由于带着兜帽和面罩，万临压根看不见她的面容。而且她还开着变声器，看来确实不想被人知道真实身份。
见被认了出来，柳荧霜托住腮，转着圈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
“哦？你竟然知道我，那看来我也出名了啊。”
这是什么话？有谁不认识拯救广域乃至世界的“英雄”之一啊？
柳荧霜自顾自的高兴，万临也还没从刚才一系列事件以及这巨大的落差中缓过劲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吼啊啊啊——”
很快，巨像恢复过来，它口中喷出滚烫的热气，异常谨慎的看着柳荧霜，双方陷入僵持，一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需要更多信息，就你一个能喘气的了吗？”柳荧霜挡在万临身前问道。
“我也不清楚，但是主楼那边……我所在的小队一定还没事。”
就算是自欺欺人，万临也坚信欧阳队长他们一定还活着，现在肯定正等着他回去呢。
“我也得赶快去找他们汇合才行。”
“那好。”
柳荧霜呼出一口气，面罩周围喷出阵阵寒雾，她拉开架势，仿佛誓要与巨像决一死战。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与万临想的截然相反。
“哎？啊！”
柳荧霜拉起自己的胳膊扭头便往反方向跑。
突然来这么一下，万临感觉胳膊都快要被拽断了。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认为柳荧霜其实就是个机器人，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纤细的少女能使出来这么大力气。
“吼——”
二人果断朝远方撤走，身后的巨像发出低吼，并没有继续追击，万临这才终于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么大一个学区里就你这边最热闹，在天上想看不见都难。”
暂时逃离追击的二人此时正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秽雨终于小了一点，但是仍没有要停的样子。
大理石铺成的地面被冲洗得一尘不染，模糊的映出一白一黑，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身旁有了可以信赖的人，在万临眼中，四周风景的色彩都比之前更加亮眼了。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这里需要救援的呢？”
“啊？不是你们叫的增员吗？”
柳荧霜跺跺脚震掉腿上水珠结成的冰碴。
“为了救你们，我可是饭还没吃两口就被轰出来了！”
“这……抱歉，但信号确实不是我们送出的。”
在万临的印象中，不管是一开始就人间蒸发的第七小队还是后面的第三小队，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分局的人也牺牲在了巨像手中，自己的第五小队只能孤军奋战，在学区的夹缝里求生，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出去叫救兵了。
“我也不认识是哪个小队的领队，通讯本来就不好，说话口音还那么重。”柳荧霜脚步放慢下来，等了等身后与她距离越拉越大的万临。
“他说什么一过转角，就只有他们自己了，通讯谁也联系不上，还以为你们都死了，最后只能想办法跑路。”
难道是七队的王队长？
听到这个消息，万临震惊的同时鼻子又一酸，但是眼泪在刚才已经流过了，现在想哭也哭不出来。
真是，太好了，原来没有这次出来的小队还没有全灭。
“总之，我就是来救急的。大部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但以我的实力估计也用不到他们了，哼哼。”
柳荧霜话语中充满了自信，她把双手背在身后自在的走着，就像是来这里散步一样。
即便在阴暗的雨天，万临也觉得她身上仿佛在闪耀着光芒。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能来，各种意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