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入狱(九)
除夕夜,公子府的下人都被崇珣打发回家过年去了,乔南被派去太子府盯梢今夜不会回来,偌大的宅子里就只剩下一个丁啸月。
天空飘起了轻雪,空荡荡的院子里极度冷清,跟府外的喧闹对比鲜明。
崇珣不是个特别有节日感的人,以前也经常一个人跨年,可今天竟然心底竟然滋生出一种寂寥。
这大概就是由奢入俭的痛苦吧!
鞭炮声吵得人无法入眠,他走进院子里,仰头望向如墨的一方天穹。
公子府的围墙仿佛是一个结界,将光亮统统阻挡在外,一丝都透不进来。
他仰起头,任由细密的冰晶落在脸上,又随着体温化成水,被风一吹,又重新结成冰,身体里的寒意越来越盛。
他告诫自己,大病出愈,不能瞎折腾,于是拢起衣襟打算回房。
突然,在灰白雪片的反射下,他看到墙头闪过一道漆黑的影子。
那是个身材魁梧的人,不是澹台青!
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崇珣浑身一震,刚想要喊被支到前院守门的丁啸月,却有一只大手从后面伸过来,狠狠捂住他的口鼻,连一丝怜悯的松动都不曾留下。
紧接着,后颈一疼,脑袋剧烈眩晕了一下,他眼前一黑,浑身无力地靠在背后那人的怀里。
风在耳畔呼呼刮过,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扛在肩上,胃部的挤压让他想呕吐,但连吐的力气都没有。
是谁?
究竟是谁?
大脑似乎空前的迟缓,无法联想前后得到有利的答案,最后,在脑子被劈开一样的疼痛中,终于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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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岳儒今年除夕轮值,在南城中溜达到后半夜,等城中渐渐安静下来,这才带几名城防司的弟兄们回衙门交差。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谁会大过年的找不自在?
佟岳儒在马上打了个哈欠,跟手下人边聊边走,乱七八糟什么都聊,当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走到一个偏僻巷口的时候,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扑到马前一把攥住他的脚脖子。
“放肆!”众城防司士兵大喝一声,腰刀纷纷出鞘,指向那人。
佟岳儒身手不是白给的,直接一脚将人踹翻,也把刀拔了出来,然后目光扫向靴筒上的血手印,皱了皱眉。
大过年的,晦气!
那人没用什么力气,或许根本已经没力气了,被佟岳儒一脚踢翻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却朝佟岳儒伸出了血淋淋的手掌,完全对架上脖子的几柄刀无动于衷。
借着士兵手里火把的光,佟岳儒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他赶紧跳下马,走过去仔细看,顿时吃了一惊。
是他?
他认出这是公子府的下人,叫什么来着?乔南吧?
也难为他还认得出,此刻乔南完全走了形。
脸肿的像猪头不说,口鼻不停在往外渗血,脸上破开好几条被拳脚打出来的口子,颧骨上那道甚至见了白森森的骨头。
佟岳儒有些发颤,他虽然身手上和齐蔚势均力敌,但可不像齐蔚那样上过战场,见过的最血腥场面也不过就是刑部大牢里的囚犯被用刑之后的惨状。
往下看,他见到乔南身上被刀剑捅了好几个窟窿,此时正在汩汩地流着血,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似的,整个人都快要被染成红色了。
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吩咐手下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把人放开,让开都,赶紧,赶紧抬去最近的医馆……不是,别抬,赶紧去请大夫,给他盖上点东西,赶紧……你他妈倒是快去啊!”
说完还踹了无辜的手下一脚,好掩饰自己的慌乱。
属下连忙跑了。
乔南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有点渗人,但佟岳儒看得出,他目光急得冒火,像是有话要说。
他把耳朵凑到乔南嘴边,就听他吐着气说:“太子……抓了……我家主人……帮我……去找齐蔚……帮我……”
嘶哑的气音被剧烈的咳嗽声取代,佟岳儒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冰凉的血沫子。
“我□□——妈的!”佟岳儒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每次都往他脸上乱喷的货,低头一看,人已经晕过去了。
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佟岳儒松了口气,满脑子都是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甚至连为什么这下人敢直呼六殿下名讳都来不及细想。
太子为什么要抓珣公子?可能么?
可是看这货被打成这样……是谁把他往死里打的,看身上的刀伤,分明就是奔着要杀人吧?
齐蔚?齐蔚正在宫中饮宴呢!人家君臣同庆一团和气的,自己冒冒失失闯过去说太子如何如何,还不得掉脑袋?
只能等齐蔚饮宴结束出来,怎么也得一个时辰之后,万一太子想对珣公子下黑手,还来得及吗?
珣公子还是啥公子的,他佟岳儒是不在乎,可今天遇到这事要是不管,万一珣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六殿下八成要弄死他。
可是,怎么管啊……
思虑再三,他决定先去太子府探探,找点借口拖住太子,同时,派城防司的手下去宫门外候着,只要见到六殿下,立刻告知他这个消息。
之后,他一边抹掉脸上的血迹,一边瞅了躺在地上气息全无的乔南一眼,快马奔向北城。
逐渐趋于平静的街道上,马蹄声重新打破寂夜的宁静。
在街道尽头,就能看见太子府的堂皇灯火。
佟岳儒带着几名手下停在太子府门口,硬着头皮叩响大门。
门很快打开,门房探出个头,见到是城防司的人,一愣。
“几位大人,有事?”
“城防司例行巡查,有百姓说看到后巷里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翻墙进入太子府,特来查看,劳烦禀告太子殿下。”
门房愣了愣,不知道这种小事禀告太子做什么。
“小人去找管事来。”
佟岳儒连忙拦他:“万一真进贼丢了东西,管事恐怕也担待不起,还是禀告殿下的好。”
门房为难,看了一眼月亮:“这时辰,殿下应该已经睡下了……”
这时,太子随侍走到他身后,将他拨到一旁,冷冷看着佟岳儒。
“佟大人,误会一场,刚刚不是什么宵小,而是府上的侍卫,后门锁了,贪图便利便直接翻墙进来,可能他的举止让百姓误会了。”
“哦……原来是侍卫……那就好,不打搅了。”
至此,佟岳儒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退下。
太子府毕竟是太子府,不敢造次,况且,太子随侍的阶位比佟岳儒只高不低。
他目光森森逼人的,肯定大有问题!
佟岳儒几乎断定,乔南说的话一点不假,恐怕珣公子现在正在太子府里。
他欲哭无泪。
齐蔚,你可赶紧来吧,不是兄弟不帮忙,兄弟实在是罩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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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头像是被凿子不断敲击,一跳一跳的疼。
喉咙中的干渴让崇珣皱了皱眉,还没等张开眼,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熏香味。
眼前微亮,光芒忽闪忽闪的,那应该是烛光,所以,现在是黑天。
他恍然记起在庭院中捂住自己口鼻的那只大手,猛地睁开了眼。
眼前景物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正斜靠在紫檀瑞兽软榻上。
现在该是身处一间卧房,水晶玉壁,冰蚕幔帐,珍珠帘幕,珊瑚瑶琴,无处不彰显主人的位高权重。
檀木翘头案旁,有一个人正独自端着琥珀酒啜饮,崇珣定睛一看,竟然是太子齐霄。
头更疼了。
直接掳人?这家伙真是彻底疯了!
齐霄见崇珣醒了,起身向他走来。
他身体晃晃荡荡的,崇珣一看,就知道他是醉了。
齐霄“嘿嘿”地笑:“珣公子,一个人过年,很孤寂吧?”
崇珣坐直身体,没对他的行径表示出质疑和不满,只是淡淡道:“还好。”
“本宫也是一个人……”齐霄长叹一声。
他的目光好像刀子,在他脸上转来转去,话语间是崇珣没想到的直白和赤丨裸:“珣公子天人之姿,本宫第一次见你就情难自已,今日特地邀珣公子过来,联络一些情谊。”
“情谊?”崇珣扯了扯嘴角,“多谢太子殿下抬爱了,陛下知道一定会十分欣慰的。”
齐霄的目光冷下来。
“珣公子拿父皇压我?”
“不敢。”崇珣一笑,“崇珣见识浅薄,只是太子殿下这请人的办法还是头一回遇到,回头可得跟好好陛下请教贵国的待客之道。”
齐霄反而冷笑:“你去问好了,我也要问父皇,壬国质子派人到本宫府上监视,意欲何为?”
崇珣心头一紧,终于明白为什么太子突然敢走这一步险棋,原来是乔南暴露了?
“我不懂太子在说什么。”崇珣稳了稳心神,问,“太子殿下被人监视了?监视的人呢?叫他出来与我对质。”
“杀了。”
崇珣一愣,胃里突然有一股酸液反上来,这是他第一次经历亲近的人死去。
他咬着牙强作镇定:“死无对证,太子殿下是想污蔑崇珣,好给今天的行径脱罪吗?”
齐霄本来就泛着酒光的脸瞬间涨得更红,他恼羞成怒:“崇珣!你算是什么东西!本宫这是看得起你,别以为没人知道你跟齐蔚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肮脏事!”
崇珣的薄唇抿成直线。
半晌,他冷冷问道:“我跟六殿下的事,跟太子殿下有关系?”
“没关系——”齐霄拉着长音,“的确,过了今晚,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