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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入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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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春节将至,安州城内早有大户人家提前在门前挂上红灯,城中洋溢着新年到来前的热烈气氛。

    百姓们的记性向来不太好,早就把六殿下犯下的惊天大案忘得一干二净,唯有亲近之人还记挂着牢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明面上,朝廷在按部就班调查北疆案,暗地里,几股势力相互角逐,湍流涌动。

    咏帝气头过了,几次派毛贵妃和袁勤进入刑部大牢,明示暗示,只要认个错,这事可以从轻发落。

    齐蔚却不肯服软,叫嚣着“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谁劝都没用。

    咏帝气得半死,父子俩就这样杠上了。

    乾王却觉得齐蔚做得对,他相信齐蔚的人品。

    这次若是让这罪名扣在脑袋上,就算一时逃过刑罚,过后若是别有用心之人翻起旧账,这案子将成为齐蔚永生的污点。

    暗地里,他想办法从枢密院誊写了一份万民血书的名册,派人去北疆寻找这些人,调查当年真相,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最开心的莫过于太子齐霄,他筹备了足足两年,那些血书根本无从查证,军饷之事也是时过境迁,袁路禛的假账做的真真的。

    横看竖看,这回齐蔚就像被踩住壳的乌龟,怎么都没法翻身。

    为了庆祝,他特意在小年头一天广发请帖,邀请好友到府饮宴,其中,自然包括觊觎已久的珣公子。

    这回没了绊脚石,看他要如何逃出自己的掌心!

    崇珣翻开请帖,扫了一眼便轻轻搁在一旁,手握空拳重重咳了起来。

    一旁的凤儿见状,连忙用小手帮公子顺气。

    崇珣咳得脸色绯红,拿起帕子掩住嘴,又是一阵剧烈咳嗽才停下。

    送请帖的随侍注意到,那帕子上沾了几点艳丽的腥红。

    崇珣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对那随侍道:“崇珣病体沉重,不能应邀拜见太子,还望见谅。”

    声音丝丝拉拉的,像是在拉风箱。

    随侍见珣公子不似作伪,回去如实禀告太子,太子这才遗憾作罢。

    崇珣的病不是装的。

    白日忧思过度,夜晚梦魇缠身,整天整夜睡不好,病非但没见强,大半个月过去反而更重了,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连光洁平滑的面庞都明显出现凹陷。

    前些日子他派乔南拿着仿造太子笔迹的信去了北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如今,所有的网都已经撒出去,他能做的,就只有静静等待。

    之前有事做的时候还好,这阵子无事可做,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跳出齐蔚的样子,那傻子的硬挺模样在脑子里晃来晃去,有时呲牙对他笑,有时厚着脸皮贴过来,却总是没到近前就消失了。

    看得见,摸不着,这种感觉让崇珣抓心挠肝地难受。

    可是,他也只能受着。

    据陈长义说,自从咏帝开了口,最近常有人去牢里探视齐蔚,他去的话容易撞见,况且,他也不想为了一己私欲让陈长义再冒险,人家家里有妻儿老小,不合适。

    他一再告诫自己,结束了,既然明知道最终无法在一起,就不要再纠缠下去。

    他不想让齐蔚搅进他周围的暗涌当中,更不忍心继续利用他。

    要是从前,利用就利用了,可现在,齐蔚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他保护齐蔚的愿望并不比乾王弱,因此,那天乾王稍一点拨,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什么男主,什么炮灰,在现如今的生活轨迹里,这些身份都不重要。

    他是齐蔚,而自己是崇珣,两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他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能在这个庞大而未知的阴谋里全身而退,他让齐蔚留在身边,无疑是要将他拉下深潭。

    如果他再这样继续下去,齐蔚将成为他生存下去的垫脚石,说不定反而会成为以他为主角的故事里的炮灰。

    想法救他一次,就当是还了之前欠下的情,再往后各走各路……

    结束了。

    -

    小年夜,安州城的通明灯火映亮半片天空,就连在府里都感受得到外头的热闹。

    申时初,天就已经黑了,崇珣靠坐在床榻上,轻咳几声,转头望了望亮堂堂的天际,放下手里的书。

    他问在一旁打瞌睡的凤儿:“怎么,从今天开始就解除宵禁了?”

    凤儿连忙坐直,抹了抹嘴角快溢出来的口水,脆亮地回答:“是啊公子,您这病的不是时候,要不还能出去玩呢!”

    崇珣被小姑娘逗笑:“嗯,那你出去玩吧,不用管我了。”

    “哦……啊?那怎么行呢!”凤儿扭扭捏捏的,带着被看穿心事的窘迫,“公子还病着,我得伺候公子啊……”

    “叫丁啸月过来伺候,你跟他们出去玩吧。”

    凤儿一脸喜色地跑了,没多久,丁啸月进来,神色有些凝重。

    “公子,外头来人,说是城防司的南城巡察使,想见您。”

    “南城巡察使?我们这里不是北城么?跟他扯得上什么关系?”

    “那人没穿官服,手里还拎着小玩意儿,倒像是出游时路过的,关键……我看他也不像个当官的!”

    崇珣不记得有这么个龙套角色,社恐顿时发作,完全不想见。

    “就说我病了。”

    “说了,他不走,非要见您不可,吕丰说,他是城防司指挥使佟恩佟将军的独子,是……”

    “是什么?”

    丁啸月不情愿地答:“是六殿下的发小。”

    崇珣愣了一下,随即艰难坐直身体:“请他到厅中坐吧。”

    丁啸月:“……是。”

    心里隔空对齐蔚骂了句脏话。

    本来是充满喜气的时节,可在崇珣看来却有点阴森诡异。

    地上积雪被红色风灯照得泛出暗红,院子里光线比往常要暗许多,他本来就病得眼花,走起路来谨慎而虚浮,难受的很。

    一进厅中,果然看到一个跟齐蔚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在啃桌上的糕饼。

    饶是崇珣见多识广,见到他还是稍稍愣了下。

    这位……怎么说呢,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年代的杀马特了,崇珣觉得他肯定有一颗想红的心。

    今天的佟儒岳和平常打扮的一样精致,换上花花绿绿的常服后就更像孔雀了,浑身上下闪耀着哔哩哔哩光芒的各种饰品差点晃瞎崇珣的眼。

    崇珣捂住嘴巴咳了起来。

    他在打量佟儒岳的同时,佟儒岳也在面色不善地打量他。

    这就是勾走了齐蔚三魂七魄的珣公子?

    好像确实比自己好看那么一点点……可能比一点点还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不过再好看有什么用?心术不正的大骗子!

    想到这里,佟儒岳糕饼往桌上一放,涂得雪白的脸一板,带着三分高傲七分鄙夷,用鼻孔对着崇珣,俨然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对,下巴抬高点,再高点,不然你脸上的粉就要掉下来了!

    崇珣心中疯狂腹诽,不动声色坐到主位上:“敢问……”

    佟儒岳冷笑一声打断他:“珣公子倒是舒坦,住着别人帮忙翻修好的宅子,不觉得良心不安么?”

    崇珣扶额,头疼。

    有这样直接登门兴师问罪的?

    果然,傻子的朋友也是傻子。

    他轻咳两声,笑道:“我住我自己的公子府,为何要良心不安?”

    佟岳儒气呼呼地看向他,这才发现他一脸病容,一愣。

    “珣公子真病了?”

    “病就是病,还有真假?”

    被没好气地回怼,佟儒岳“啧”一声,想了想:“要不要我跟父亲说,请陛下给珣公子派个太医?”

    崇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好心,立刻警惕回绝:“不敢劳烦,病了有一阵子,快好了。”

    佟儒岳冷冷一笑,拿起刚刚那块没吃完的糕饼,“咯吱咯吱”接着啃起来。

    他吃,崇珣在一旁看他吃。

    这人来的突然,说话做事也莫名其妙,到底来干什么的?

    起初崇珣以为是齐蔚让他来传递重要讯息,但看起来又不像。

    大半夜的,他可不想在这观赏陌生人吃点心。

    “佟大人,崇珣最近病体沉重,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哎?”佟儒岳见状忙起身拦他,“哎哎哎——”

    他大惊。

    齐蔚不是说他性子温和,彬彬有礼,不造作?

    不造作是看出来了,温和在哪?有礼在哪?

    齐蔚你瞎了?

    他心里呕的要命,对这个道貌岸然的珣公子更没好感。

    要不是看自己那发小每次都是一副因为过度相思半死不活的模样,他才懒得登公子府的门!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崇珣赶忙后退两步,重新回到座位上,生怕被他碰到身体,心想佟儒岳这作风倒是跟齐蔚很像,不愧是一起长大的。

    佟儒岳的目光咄咄逼人,伸手比了一个“七”的手势:“珣公子,过几天就过年了。”

    过年?

    崇珣不解,眨了眨眼。

    佟儒岳又说:“我这人说话从不转弯抹角,你懂我意思。”

    崇珣:“……”

    你这还不叫转弯抹角?

    “崇珣愚钝……”他胸腔震颤,发出两声压抑的轻咳,“佟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佟儒岳一脸的“你怎么这么笨”:“你这里热热闹闹的过年,不想想别人?”

    崇珣看看冷冷清清的院落:“热闹?”

    “呃——”佟儒岳颔首,“就是打个比方,再怎么也比六殿下强,他一个人在牢里,凄凄惨惨……”

    崇珣心里突然有些发紧,定了定心神,轻轻一笑:“佟大人说笑了,六殿下罪名尚未坐实,自有陛下和毛贵妃照应,再怎么,乾王殿下也不会放着他不管,怎么会凄惨。”

    “你这话说的……”佟儒岳还要理论。

    崇珣不耐烦,这次他真的直接甩袖子走人。

    他不想再跟别人谈论关于齐蔚的任何事。

    佟儒岳一手捏着糕饼,愣在当场,接着在身后大骂崇珣“无情无义”,崇珣没听见似的,将人和声音一同抛在脑后。

    佟儒岳弄了个灰头土脸,骂骂咧咧往府外走,迎面撞上一个人。

    乔南刚刚回城,才跨进门槛,眼睛忽然紧紧闭上,鼻子一抽一抽的,两人这么一撞,一个响亮的喷嚏冲天而起,妆容精致的佟大人登时被喷了一脸。

    乔南一睁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面前敷着厚厚香粉的脸上被浸出点点斑痕,像是长了麻子。

    佟儒岳摸了一把脸,看这人的打扮像是个下人,怒道:“小混蛋,没长眼吗?”

    乔南不乐意听了,上下打量佟儒岳一遍:“哟,别说,您这粉太厚,还真没看出来是位老人家!您老这身子骨,走个路都东倒西歪的,估计老眼昏花了,出门可得当心啊!”

    佟儒岳被噎住,要不是周围红的太明显,脸上一定能看出在冒绿光。

    “你,你是这府上的仆人?你家主人不教规矩的吗?我这就去问他!”

    乔南立马浑身一跳。

    对了,现在的身份是公子府仆人,不宜张扬。

    想到这里,立刻怂了。

    “是,小人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大人您海涵!”乔南说着拎起自己的袖子,用力往佟儒岳脸上蹭,“小人给你擦擦,对不住对不住!”

    佟儒岳猝不及防被他粗粝的袖子一蹭,脸上顿时和了泥,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相当精彩。

    佟儒岳差点被他擦的背过气去,用力把乔南一推,乔南倒退两步跌倒在地。

    佟儒岳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的脂粉混合物。

    他气得直哆嗦,指着乔南的鼻子:“你……你给本官等着!”

    仔细记下他的样子,最后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气呼呼走了。

    他才不会真的去找崇珣告状,他打赌,那个小人不但不会惩罚下人,说不定还会鼓掌叫好。

    身后,乔南站起来拍拍屁股,看着他的背影嘿嘿一笑:“涂脂抹粉的娘娘腔,想不到还有把子力气。”

    之后,他提起袖子凑在鼻子前闻了闻,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一脸古怪地挥着袖子往后宅去了。

    崇珣正被佟儒岳搅得心烦,突然见乔南进来,有些惊喜。

    “这么快?怎么样?”

    乔南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双手呈上:“公子,这是袁路禛的亲笔回信,属下稍稍引导,他就乖乖按您预料的那样写了。”

    崇珣点点头,拇指下意识抚摸那凸起的火漆。

    “卢长回来了吗?”

    “没有,还在北疆,我离开之前夏钦差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好。”崇珣沉吟片刻:“明天一早你就把信送去太子府,尽量做些乔装。”

    其实让乔南去送信还是比较冒险,他现在名义上毕竟是自己府里的人,可现在手头实在无人可用,而心里又莫名着急。

    本来齐蔚在牢里待多几天也没什么,但,刚刚那个叫佟儒岳的有一点没说错,还有七天就过年了。

    不,六天。

    就算没把握把太子齐霄送进去,也最好让齐蔚能出来,大过年的还是要图个好彩头,不然晦气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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