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入狱(一)
丞相文苍云进公子府拜访,齐蔚虽然稍稍感到意外,但却不敢往外赶人。
再说,这宅子本来就是人家借出来的,连仆从都是人家挑着送过来的。
客厅中,文苍云抚着胡须,状似不经意地看着被翻修的面目全非的院子,有口难言。
崇珣也在打量他。
他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书中笔墨不多。
这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头发和胡子花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仪表堂堂的一位美男子。
一番客套后,文苍云问齐蔚:“六殿下怎么在这里。”
这就属于明知故问了。
齐蔚插科打诨几句,嘻嘻哈哈跳过这个问题,反问:“丞相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珣公子住在这里,怎么说也算是老臣的客人,早该前来探望,可政务繁忙,这两天才得空。”
没人追究这话的真伪,崇珣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还没机会感激丞相,住在贵府叨扰不说,还麻烦丞相府的下人。”
文苍云摆摆手,笑的十分慈祥:“珣公子太客气了,莫说这是陛下的命令,就算不是,老夫也愿意多亲近公子。”
崇珣微微有些诧异,齐蔚比他更沉不住气:“丞相,这是为什么?”
“老夫有一位故交去远走壬国,已经多年没联系过了,见到珣公子,老夫便想到年轻时与他把酒言欢时的快意。”
“原来如此。”
“听他说,壬国山川秀美,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今日见到珣公子,老夫信了。”
崇珣腼腆地笑了笑,淡淡说了句“过奖”,看得一旁的齐蔚心痒难耐。
目光太过于露骨,以至于文丞相重重地咳了一声。
齐蔚立刻正襟危坐。
对于文苍云,齐蔚还是忌惮的。
朝中的股肱之臣,咏帝的左膀右臂,清正廉洁,万事民为先,在戏文中也得画上忠臣脸谱。
“也不知我那好友近来如何了!”文苍云长叹一声,“若是珣公子什么时候回壬国,帮我探望他可好?”
“当然。”
崇珣颔首,心中却觉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可老人正一脸怅然地端起茶,看不出任何异状。
“珣公子在宅子里住的可好么?仆役有没有不顺心的,老夫帮你调换调换。”
“都好,有劳丞相费心了!”
文苍云欣慰地点点头,若有所指地看了齐蔚一眼:“也是,有六殿下在,确实也不用老夫多事。”
他接着一拍脑袋:“对了,瞧臣这记性,六殿下,下早朝时,乾王听说臣要过来,让转告你,立刻到他府上去一趟,不知道是不是有急事。”
“哈?”齐蔚站起来,“那丞相……”
“六殿下尽管去,老臣再跟珣公子说说话。”
齐蔚就走了。
眼看文苍云没有离开的意思,崇珣头疼。
又东拉西扯一阵之后,仆役摆酒菜上桌,两人相对而坐,言语间甚是客气。
文苍云很健谈,可自从齐蔚走后,他就三句话不离壬国,崇珣便不自觉加了些提防,感觉他此次前来定然别有目的。
果然,崇珣陪他兜了半天的圈子,就听他问:“珣公子在暮国待的还习惯?”
崇珣心中警觉,答道:“还好,多亏有六殿下照拂。”
“日子再好,也没有故乡好,你说是吧?”
崇珣撩了撩眼皮,见对方笑的一脸慈祥,于是便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珣公子想回家么?”
“陛下尚未应允之前,崇珣不敢妄想。”
文苍云叹了口气。
“自古以来,做质子的哪能三年五载就回国?大多是异国他乡蹉跎一生,老夫与珣公子颇为投缘,实在不忍心,若是你什么时候想回去,老夫可以去跟陛下说情。”
崇珣眼角微微一敛,脑海中同时掠过好几个念头。
这老头不会是在奉命试探自己吧?
或者是真心的?他有什么企图?拉拢自己?
自己一个身陷囹圄的质子,有什么可利用的吗?
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总不会是为了利用自己巴结齐蔚……
嘴上却毫不迟疑地说:“能如此真是太好了,不过,丞相为何要帮我?”
文苍云笑了笑:“一是不忍心,二嘛……希望珣公子回国之后能提携我那友人一二。”
崇珣惊讶地问:“他是壬国官场中人?”
“具体老夫也不清楚,不过,想来总归是会忠于二殿下您的。”
听到他对自己用上这个称呼,崇珣心头一震。
文苍云这话非但别有所指,简直可以说是露骨。
崇珣现在甚至怀疑,所谓的“旧友”根本就是一个幌子,而且齐蔚这时候被乾王叫去,说不定也是他使的小手段。
稍一思量,他打算按兵不动。
略略跟文苍云欠了欠身,谨慎道:“丞相当真是有情有义,如果有朝一日崇珣真能回去,定会找到贵友,替丞相转达好意。”
文苍云眯起眼,用以敛去眼底的精光,他点头笑道:“那就祝珣公子早日回归故里,若是再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派人到丞相府,由老夫来安排。”
崇珣轻轻地应了。
桌上酒菜一口未动,文苍云便起身告辞。
很明显,他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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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傍晚才回来,而且整个人看起来恹恹地,心情不佳。
崇珣正在跟丁啸月说话,远远看到他走进院子,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刚刚崇珣正在问丁啸月壬国朝堂内是否有暮国人,也就是文苍云那位旧友,他本人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来。
丁啸月同样想不出,这让崇珣觉得,大概真是文苍云的托词,便作罢了。
齐蔚一见到崇珣,脸上的不快一扫而空。
崇珣纳闷这人为什么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不止一次看到他的脸从阴转晴只在刹那间。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齐蔚就凑上来了。
“珣宝贝?”他贼兮兮地笑。
“干嘛?”崇珣脑子里警钟长鸣。
“上次捉迷藏你耍赖了,说好给我读书呢……”齐蔚指了指在角落里吃灰的书箱。
崇珣难得变了脸色:“不是说好了你买的书不行?”
“你看,我买了整整一箱,总有一本适合读的。”
“……”
事实证明,还真没有。
那书斋老板大概是借机把十年的库存都掏出来卖给六殿下这冤大头了。
齐蔚:“……”
崇珣:“……”
对着散落一地的书籍,两人相视无语,最后同时笑出声。
崇珣从瓷枕下面拿出那本山海经晃了晃:“不然还是读这一本吧。”
齐蔚猛地将人扑坐在床榻上,又硬在他身旁挤个了位置坐下:“读读读——你读什么我听什么!”
两人肩挨着肩,腿挨着腿,把彼此的身体烘得暖乎乎的。
一个圆润缓慢地读,一个安静认真地听,夕阳透过窗棂照向他们,让两张神明爽俊的面容深刻而清晰,眉目柔和得像是一幅画。
终于,最后一页读完,崇珣翻到封底,只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圆形印戳,上头是一个“文”字。
崇珣拇指轻轻摩挲那印记:“看样子还是文丞相保留的孤本。”
孤本不孤本的,齐蔚从不在意,他问:“很贵?”
崇珣无奈横了他一眼,将书合上,小心地放在枕边,这才好声好气地解释:“是珍贵。”
齐蔚毫不掩饰不以为然的神态,又想到他讲了这么久,便去倒水给他喝。
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崇珣总感觉有那么一丝落寞。
“齐蔚,乾王殿下找你有什么事吗?”
“是为那天父皇遇刺的事,外面找不到青血盟,宫里的内应也找不到,所以……”
他停住了,有些失神,等发现不对时,那杯给崇珣倒的水已经进了自己的肚子。
这下,崇珣能确定他不对劲了。
“就这些?”他问。
“呃……”齐蔚迟疑了一下,重重点一下头,“就这些!”
才怪!
乾王不知从哪听说了齐蔚大闹太子府的事,相当生气,把他叫过去狠狠训了一顿。
这事齐蔚不想对崇珣说,怕他无端挂心是一方面,主要是怕丢人。
不料,崇珣一语道破:“是不是因为太子?”
齐蔚:“……啊!”
乾王临时起意召齐蔚过府,肯定是有人突然告状,也只有太子府发生的事,才能让向来稳重的乾王都沉不住气。
至于是谁告状,崇珣心里立刻就有数了。
当然是“受乾王之托”来传讯给齐蔚的文苍云。
他还真是别有用心。
崇珣接过齐蔚递过来的水,托在手里把玩,一双剔透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齐蔚?”
“嗯?”
“别瞒我。”
“哦……也没什么,就是三皇兄说我不顾大局,骂了我一通。”
那沮丧的模样很少见,让坐在床榻上的崇珣忍不住伸长手臂摸摸他的头。
齐蔚盯着他的梨涡,不满地嘀咕:“笑什么,别说是挨训,就算是挨打,我也不能让人把你欺负了对不对?”
崇珣逗他:“那这话你怎么不敢跟你三皇兄说?”
“有什么不敢?我说了!”齐蔚有点自豪,“原封不动!”
崇珣一愣,随即眼皮狂跳,手里的杯子强忍着没扔回齐蔚脸上。
“所以,你对你皇兄说,你跟太子翻脸,都是为了我?”
大受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