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酒无好酒(十七)
马车缓缓向北城行驶。
不知过了多久,车辙碾到石子,猛烈颠簸了一下,还没等齐蔚告诉车夫稳一点,崇珣就轻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先是轻晃两下疼痛欲裂的头,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正靠在什么人的怀里,本能想要挣脱开,却醉的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头很晕,想起在曲水旁饮下很多杯酒,再后来呢?
像是一个朦胧而冗长的梦,依稀记得是齐蔚把自己一路抱到马车上的……
见他醒了,齐蔚温和地跟他说话,像是在哄小孩:“继续睡,带你回家。”
崇珣轻轻“嗯”了一声,频繁颤动的睫毛却说明他没睡。
“不舒服?”齐蔚轻声问,像是怕声音太大吵到他似的。
又问了句废话,醉成这样舒服得了么?
崇珣没回答,头昏昏沉沉的一时缓不过来,良久,才声如蚊呐地问:“刚刚……”
齐蔚大惊:“你刚刚是在做梦呢!”
崇珣抵着他的肩头,借他坚硬的肩膀揉蹭太阳穴,闭着眼睛说:“是吗?我当你真跟太子吵起来了,原来是梦,还好。”
齐蔚:“……”
醉酒后的崇珣说话时带上了一点不知哪里的口音,比以往更加软糯,让他本来清润的嗓音多上几分沙哑和慵懒,猫儿似的挠的齐蔚心里直痒痒。
齐蔚失笑,忍不住捋了捋他鬓边被揉乱的碎发:“是啊是啊,做梦呢,继续做梦吧!”
“也不梦点好的。”崇珣带着几分醉态咕哝了一声,之后就再没了声息,好像是又睡了。
齐蔚唤了他几声没得到回应,便顺手环住他的肩膀,将头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又偏了偏,直到下巴完全抵在他的额头上方,这才悄悄露出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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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酒的缘故,崇珣居然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
直到醒来,浑身仍是绵软无力。
齐蔚一边给崇珣喂醒酒汤,一边怒骂:“那些混账的脸我都记着呢,礼部侍郎鲍维,枢密院监察使于梦山!酒宴上就数这俩狗东西跳得欢!早晚找他们算账!”
崇珣小口小口喝汤,感觉胃里舒服多了,人也终于有了点精神,便奇怪地问:“算什么账?”
其实,原文里太子倒台时,这俩是最先倒戈向齐蔚的,跟咏帝倒出了一堆太子不臣的证据。
“……反正别让本将军抓住小辫子!”齐蔚恨恨地说。
崇珣失笑:“你这挂着虚衔的将军就继续四处浪荡、安度余生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那不行,你可别看不起我!齐霄竟敢欺负你!他竟敢明目张胆欺负你!他竟然让你留宿,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他那是馋你的身子呢!这样的事他之前没少干,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回我非找父皇狠狠告他一状!”
崇珣擎着汤碗出了一会儿神,摇头:“我跟你都被市井传成那样了,太子对我有什么想法都不过分。”
齐蔚闻言,愤懑的表情蓦然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罕见的局促。
“传,传成什么样啊?你说什么呢?”
崇珣斜睇他一眼:“总之,这事你别管了,可别因为区区在下弄得你们兄弟反目,我可担待不起。”
齐蔚一字一顿地:“我、说、不、行!”
崇珣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太子眼馋的是我,关你什么事?”
齐蔚大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汤碗:“就关!”
“为什么?”崇珣拿起帕子抹去溅到手背上的汤汁,平静地问。
是啊,为什么呢?
齐蔚憋了半天,憋的眼珠子都红了,实在想不出来,便在崇珣不屑的目光中梗起脖子,露出了一贯的斗鸡状。
“因为我偷偷亲你了!”
一句话让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见崇珣只盯着自己,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示,齐蔚脖子一歪:“怎么着?就亲了!”
话说的理直气壮,其实心里慌得要命。
珣宝贝不会生气吧?
珣宝贝要是再也不理自己了怎么办?
珣宝贝会不会哭?毕竟他动不动就红眼眶……
崇珣沉默了许久,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被诧异占满,薄唇半张着,如果仔细看,还能看到它们在轻微发颤,像是想说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就在齐蔚以为崇珣可能永远都不想跟自己说话了的时候,他却终于找回了声音。
“怎么亲的?”
啊?
崇珣的问题让齐蔚愣住,渐渐地,他脸上的惊诧被随之而来的狂喜彻底驱散。
他扑棱着膀子蹦到床榻边,仔细打量崇珣的神色。
那张清俊的脸上带着不可明说的微笑,望过来的眼神仿佛有光。
两人视线碰到一处,泼洒出无数炽烈的火种,仿佛要将齐蔚整个人都点燃了。
他俯身,重重在崇珣的唇上压了一下,做出粗鲁的试探。
“就是这样亲的!”他强横地宣布。
崇珣被他磕疼了嘴唇,捂起来轻轻地揉,眼底全是化不开的笑意,忍不住骂道:“滚啊你,不能轻点?”
“不滚!”齐蔚撒欢似的贴上来,跟他脸贴脸,直到鼻尖都快碰到一起才停下,捏住他的手嬉笑道,“就不滚!打我啊?”
“无赖!”
崇珣瞬间被他的气息吞没,笑骂着推他,齐蔚壮实的身躯就真的被推开了。
虽然心里激动得恨不得扑上去将人就地正法,可事实上,能进展到这一步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对方是崇珣,不是别人。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全是融融暖意。
两个人笑闹一番,齐蔚问:“饿不饿?想不想吃鸭子?我叫人去买。”
崇珣盯视他片刻,笑着摇头:“吃够了,今后再也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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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王仍然查不到青血盟的踪迹。
太子那天被齐蔚一威胁,这阵子相当消停。
在崇珣的阻止下,齐蔚也没去跟咏帝告太子的状。
澹台青像是彻底消失了,崇珣暗中派丁啸月去仙客居问蒙翼,说是他回壬国处理一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日子突然安逸下来,隔了几天,陈夫人果真送来两坛桂花酿,崇珣亲自迎接,随便聊了些家常,让凤儿从库房中取出几样东西作为回礼。
起初陈夫人想要推辞,可论口舌之利,她哪是崇珣的对手,三两下就被绕进去,乖乖收下了礼物,由凤儿帮她一起送回去。
齐蔚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舒舒服服回到崇珣的主屋,一看到桌上摆的酒,顿时炸毛。
“喝什么呀?那天还没喝够吗?哪来的酒啊?”他转头吩咐凤儿,“还不扔出去?”
那天从太子府回来后,在齐蔚和刘太医的双重施压下,崇珣足足在床上养了三天。
凤儿眨巴着眼睛不动,现在她只听珣公子的话,至于六殿下的命令……随缘就好。
小丫头已经掌握准了规律:有公子撑腰,六殿下不能真的把自己怎么样,再说,一般两个人意见出现分歧的时候,听公子的准没错,反正最后结果都是一样。
眼看崇珣要开始倒酒了,齐蔚大急,呵斥凤儿:“我让你丢出去,没听见吗!”
凤儿讷讷地:“是,是陈夫人特意给公子送来的礼物,不能丢……”
“陈夫人?”齐蔚耳朵立刻像警觉的兔子一样竖的笔直,“哪个陈夫人?”
“是……”凤儿偷偷看了公子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这欲语还休的样子反倒让齐蔚相当紧张,他扒住崇珣。
“哪个陈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认得一个陈夫人?”
崇珣无奈:“陈侍郎家的陈夫人。”
“谁?陈长义?”齐蔚差点跳起来,“那个死人脸?”
接着,他就意识到事态严重——崇珣居然认识了陈长义,而自己却不知道!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一把夺下崇珣手里的白玉杯,“哎你别喝了,说清楚!”
其实崇珣只不过才抿了一小口而已,花酿清甜微辛,入口柔和,他很喜欢。
可是却被齐蔚夺走了,就很生气。
伸手想往回抢,齐蔚却把手臂朝上伸直,杯子被举得高高的,压根够不到。
更生气了!
崇珣瞥了他一眼,赌气似的捧起酒坛咕咚咚喝了一大口,却不小心呛到,咳得眼圈都红了。
齐蔚连忙帮他顺背,乖乖把白玉杯还回去,还心虚地念叨:“你瞧你,我就是问问,你生什么气啊……不带这么小心眼儿的!”
崇珣接过杯子,这才罢休。
齐蔚继续嘀嘀咕咕,脸上却是不屑:“陈长义那厮整天装腔作势的,这不也来拍马屁了?自己拉不下脸来,就让夫人来,笑死人了。”
“拍马匹?”
崇珣觉得他话中有话,便用眼神示意凤儿出去,帮他倒了一杯桂花酿。
“我才不喝他的东西!”齐蔚推开。
“我倒的你也不喝?”
崇珣一挑眼梢,齐蔚立刻乖乖投降。
“喝喝喝!这有什么可喝的,女人才喝……呃……”齐蔚自觉失言,话锋一转:“女人才喝不习惯这东西,一定要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才配得上!”
偷眼看向崇珣,发现他正托着腮,笑眯眯看着自己。
齐蔚才松一口气,就听他轻唤道:“齐蔚。”
“啊?”齐蔚立刻坐直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那笑容里掺着刀子。
“下次再敢说我像女人,小心我让你变成女人。”
“……”
齐蔚悚然一惊,下半身忽然凉丝丝的,像是有风从凳子底下刮过,还不老实地直往他裤管里钻。
他立刻干笑几声,顾左右而言他:“那个,说真的,这桂花酿……”
话头一顿,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事。
对了,梅花酒!
看到他的表情变换,崇珣正色问:“怎么了?”
“你还记得‘梅花酒’吗?就是石五身上发现的字条。”
“记得。”
“我一直想不通,那字条上的‘梅花酒’到底是什么意思。”
崇珣顿了顿,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淡淡道:“可能真的和案子没关系。”
齐蔚搓着下巴:“嗯,也是。”
青血盟自有一套传讯暗语,梅兰竹菊,对应杀伤掳盗。
梅花酒,是青血盟的头号杀令,意思是就地格杀,不留活口。
这也是崇珣开始质疑澹台青的最大原因。
皇兄崇达可以假造青血盟的腊梅箭矢,暗语却很难,但要说澹台青想杀自己,也着实没什么必要大费周章。
这让崇珣一度十分伤脑筋,到现在他都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恍惚间,就听齐蔚又说:“你这回去太子府一亮相,在安州城中出尽了风头。”
“什么风头?”崇珣不解,他去太子府又没遇上什么好事。
齐蔚语气酸溜溜的:“连太子殿下都邀你登门饮宴,自然有想走偏门的来跟你交朋友,陈长义不就是其中的一个么?”
“哦……”崇珣了然地点点头,难怪前院这两天闹哄哄的。
他没跟齐蔚解释陈长义是早先结识的,他不想把齐蔚扯进自己的事里。
这时,吕丰急匆匆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欣喜。
“六殿下,珣公子,丞相大人到府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