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入狱（二）
第二天收到乾王请柬的时候，崇珣毫不意外。
作为疼爱弟弟的兄长，听到流言蜚语是一回事，得到弟弟本人的表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另一方还是一个质子，一个没法留下子嗣的男人。
齐蔚心真的大，完全没有这些忧虑，甚至以为乾王请他们到府，是因为他明确表示此生认定崇珣，所以三皇兄对他重视起来了。
因此，还特意让凤儿把崇珣打扮得完美无瑕。
崇珣也没多说，任由他倒腾。
到乾王府后已经快正午了，刚好直接开宴。
乾王齐烨倒也没有特别的表情，礼节十足，仿佛今日就只是家宴，菜品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
吃完饭，贝儿便赖着齐蔚带他去演武场射箭，齐蔚征询过崇珣的意见，便开开心心地去了。
陪贝儿是一方面，他也很久没舒展筋骨了。
乾王妃见状，也立刻带下人退下，把地方腾给乾王和崇珣两个人。
崇珣心里一叹：果然来了。
乾王引着崇珣到内室小坐，一边饮茶一边闲聊，满室都是幽幽茶香。
乾王掀起杯盖撇了撇茶汤上头的浮沫，有意无意地问：“珣公子贵庚了？”
崇珣欠了欠身：“二十有二了。”
乾王问：“可曾婚配？”
崇珣无语，逼婚大军竟然内卷到小说里来了。
他明白，这些不过是开场白罢了，便随意回答：“尚未婚配。”
“不如让王妃在安州城中给你物色物色？”
这话说的唐突且失礼，但对方是乾王，也算不上特别冒犯。
可就算没有齐蔚，崇珣也不想相亲。
他迟疑了一下，觉得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也没什么转弯抹角的必要，便说：“多谢乾王殿下，但崇珣已经心有所属了。”
“哦？”齐烨显得相当惊讶，“是哪家的女子？”
“不是女子。”崇珣垂下眼帘，当着人家兄长的面，多少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坚持说，“是六殿下。”
乾王手中茶碗一抖，澄澈的茶汤差点泼出来。
他目光如炬地望着崇珣，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很明显，他早就清楚自己今天请他们来府的目的。
好聪明的人，难怪齐蔚对他赞誉有加！
乾王不由得对崇珣刮目相看，又有些担忧，齐蔚那爽直的性子，别让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如此，更不能允许他们在一起！
心中有了决断，脸就冷下来，将茶杯用力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
“珣公子请自重！”
崇珣低着头，没看他，也没反驳。
既然早就有了想法，何必还要装腔作势呢，这些人真是一点也不爽快！
“齐蔚天性单纯，珣公子这样的人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
崇珣扬了扬眉，语调微寒：“敢问乾王殿下，在下是哪样的人？”
乾王冷笑：“恕本王冒犯，珣公子，你从壬国一路来到我暮国，几乎是同时，我暮国就出了彩绫庄的凶事，难道还不能说明你是个祸水？”
崇珣抿紧了唇，乾王这话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齐蔚向来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本王这做兄长的不想让他卷进任何事情里，可是，自从你出现，他接二连三遇险，若不是父皇让他保护你，本王……”
崇珣不想听他继续说，他问：“既然乾王殿下提起彩绫庄，在下倒想问问，那件凶案真的跟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乾王查青血盟，又查出什么头绪了？”
乾王愣了愣，旋即拧紧眉头：“齐蔚几次三番来质问本王关于石五和彩绫庄的事，是你怂恿的？”
崇珣沉默。
乾王再次冷笑：“还说你不是祸水？”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崇珣心中报以同样的冷笑，但为了活命，还是告诫自己要保持克制。
不过，他说的好像也没错。
将齐蔚留在身边，卷进这一切，真的好么？
“乾王殿下，不如先想法将六殿下劝离我那宅子，对于这件事，在下已经头疼很久了。”
“你——”乾王皱眉，心里暗骂了一句无耻，“你想从齐蔚那里得到什么？本王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离他远远的。”
崇珣失笑。
“乾王殿下，你想给的，崇珣未必稀罕，崇珣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崇珣在暮国必定遵纪守法，请殿下放心。”他站起身，冷声告辞：“崇珣身体不适，先回府了，今日多谢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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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蔚满头大汗跑回公子府的时候，崇珣正在提笔写字，人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生气。
丁啸月在一旁伺候着，见他回来了，轻声打了个招呼。
跟乾王府的护卫活动完筋骨，浑身舒爽的不得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咕咚咚”灌下一大壶茶水，埋怨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
接着，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将崇珣检查了一遍，见他除了脸色有点沉郁，似乎身体无恙，才呼了一口气。
“三皇兄说你身体不舒服，可担心死我了！”
崇珣仍旧没搭他的茬，齐蔚有点恼了，凑到他跟前：“写什么呢？”
纸上是一个“谢”字。
崇珣专心致志地做手里的活儿，他没言语，把纸上的墨迹吹干，整整齐齐叠好，夹在山海经孤本里交给丁啸月。
“去丞相府把书还给文丞相，帮我谢谢他，记住，这孤本十分珍贵，不要弄坏了。”
“是。”丁啸月应声，古怪地看了齐蔚一眼，转身离开。
丁啸月走后，崇珣舒展了一下筋骨，看也没看齐蔚一眼，脱下外袍搭在屏风上，便朝床榻走去。
齐蔚似乎察觉事情不对，连忙追过去，强行扳过他的身体，“你怎么了？”
他漆黑的眼眸染上几分忧色，盯住崇珣的脸不放，在看到他眼底的冷淡光芒时，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崇珣？”
崇珣轻轻拨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六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去？”
“回，回什么家？”齐蔚彻底慌了，“崇珣，珣宝贝，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叫刘太医来……”
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地问：“是不是我三皇兄跟你说什么了？我……”
崇珣点了点头：“乾王殿下许了我荣华富贵，一世平安。”
齐蔚欣慰地笑了笑，立刻，似乎是想到什么，笑容又慢慢敛去了。
见他懂了自己的意思，崇珣后退两步：“六殿下，回家去吧。”
这是他第二次赶齐蔚走，用同样的话，可这一回他的态度似乎出奇决绝，齐蔚觉得，自己要是真的跨出这间屋子，恐怕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了三皇兄的允诺，你就不再需要我了……是这意思吗？你……一直在利用我吗？崇珣？”
他说话的尾音止不住发颤，连带着崇珣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盯了他饱含期待而隐隐透着绝望的眼睛片刻，崇珣点了点头，重复道：“回家去吧，六殿下。”
快走吧，别再说任何话了！
崇珣感觉自己伪装出来的表情要挂不住了。
他不敢看齐蔚渐渐变成赤红色的双眼，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桌上的文房四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指尖像是失血了一样，触感几乎都消失了。
忽然，他整个人被齐蔚从身后抱住，熟悉的清冽气息将他重重包裹，然而此刻，他却只想远离。
“崇珣……”
灼热的气息扑在耳边，让崇珣忍不住闭上了眼。
“我要是真走了，谁给你接着翻修院子，谁帮你背后涂药？我不准别人看你的身子……我认输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你别整我了……”
崇珣听不下去了，拼命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微微仰起头，瞳孔抑制不住地震动。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齐蔚惊慌失措的模样。
挺拔的身躯此刻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威武，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也统统不见了。
他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兽，渴望被眼前人收留。
崇珣差点就心软了。
“崇珣，你怎么可能在利用我？我们在一起明明那么开心，怎么可能是假的？我是不是又不小心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道歉……”
四目相接，齐蔚忽然看不透崇珣的内心，在他眼睛里，往日的温和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来自深潭底部的冰冷。
“我没生气，也没什么可气的。”崇珣语气淡淡的，“我身上的伤你看到了，有那样不堪过往的人，怎么可能再相信任何人……别天真了，回家去吧。”
齐蔚满脸都是不信，崇珣在他的眼底看到零星的水光。
他强忍着没让它们掉下来，不信邪地盯住崇珣的眼睛，而后，突然箍住他的后脑，发狠地压上去。
长时间的唇舌交锋中，崇珣一败涂地。
直到快要透不过气，凶暴的野兽才离开那方柔软的圣地，目光一晃，却只看到对方微红的面庞和依旧死气沉沉的目光。
齐蔚真的慌了。
“崇珣？”
“我反抗不过，你可以继续强迫我，但，有意思吗？”
齐蔚一怔，倏然松开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是……”
“走吧，六殿下，结束了。”
“请你从我的府上，搬走。”
崇珣盯着齐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然后眼看着那双眼睛变得晦暗深沉，比黎明前的天际还要黑。
那种黑色，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