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酒无好酒(十二)
丝竹袅袅,琴音灼灼,如黄莺出谷般的歌声忽远忽近,绕梁不绝。
荷月坊三楼,串串悠扬清音倾泻而出。
短暂的拘谨烟消云散,崇珣恢复了从容的模样,跟乾王谈两国风貌,谈名山隐士,谈得兴致盎然。
闲着没事做的齐蔚就在一旁吃零嘴,听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些无聊话,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都快挂到崇珣身上去了。
又过了约么半个时辰,楼梯上脚步声响起,崇珣转头就看到楼梯上出现半个龙纹紫金冠,顿时眉心一跳。
一瞬间,无数念头涌进他的脑海。
龙纹?是太子吗?
这么巧,自己才推说身份低微见不到太子,太子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还是,今日这局……
他不落痕迹地瞥了乾王一眼,见他毫不意外的露出笑意起身迎接,顿时就有一阵阴霾笼上心头。
继而,又将歪歪斜斜的齐蔚给扶正了,心中微叹——这个傻子!
太子齐霄人上来,声音也到了。
“两位皇弟,兄长有事耽搁了片刻,久等了!”
一边说,一边大笑着环视周围。
乾王早已迎到跟前,崇珣便轻轻在齐蔚的胳膊上推了一把,齐蔚这才发现太子来了似的,丢下手里的瓜子,笑盈盈起身。
“见过太子殿下!”
他遥遥打了个不正经的招呼,人被崇珣一拉,一起去跟太子见礼。
当见到崇珣时,齐霄眼睛猛地一亮,整个人竟像是定住了。
转眼间,崇珣已经走到他跟前,不卑不亢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客气!”他伸手扶崇珣的胳膊,示意他起身,被他清润如鹤羽的嗓音弄得骨头都酥了,“这位公子是?”
齐霄这话明显是问乾王的,可眼神却像被钉子钉到了崇珣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
目光过于肆无忌惮,崇珣感觉像是被吐信子的毒蛇盯上了,冰凉又黏腻,便抬眼看向对方。
目光一碰,齐霄立刻露出温和的笑,那笑容中像是掺杂着一些东西,崇珣摸不透,但却浑身冰凉。
齐烨笑着替他介绍:“这位便是前两个月才来安州城的珣公子。”
“原来这位就是珣公子?”齐霄惊讶,又将崇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外头的流言流不进太子府,咏帝对崇珣的到来也只是跟他稍稍提过一嘴,他压根没在意。
不就是一个质子吗?来不来的有什么关系?
要是知道质子是这样一个妙人,他早就下手了。
齐蔚大咧咧地环住崇珣的肩膀,问:“太子殿下怎么也来了?”
崇珣垂下眼,无语,心说你这个“也”字用的就很绝。
太子盯住他落在崇珣肩头的手,似乎有些不爽。
乾王连忙解释:“瞧我我都忙糊涂了,忘了告诉六皇弟,今日约二位来,是为了商议长生节宫宴的事,我们得想法让父皇寿诞过得高兴才是!”
齐蔚纳闷:“哈?宫宴不是有礼部和内监吗?”
乾王板住脸:“那都是规制内的,我们做儿子的不得给父皇点惊喜?”
太子忽然插言道:“乾王说的是,六皇弟整日被父皇宠着,就不想回报回报?”
听出话里的冲天酸气,崇珣轻轻抬眼扫了齐霄一眼,又垂下了。
他不明白,那个人要自己接近太子做什么,不过,他本来就不想受他摆布,这会儿见了太子的真容,腻歪的够呛,就更不想听他的了。
各自落座后,琴姬喊来侍女给客人添茶水果子,然后识相地退下。
兄弟三人商量起究竟要给咏帝什么惊喜才好,崇珣在齐蔚身边正襟危坐,一语不发。
本来也不是他能插得上话的场合。
只不过,经过刚刚乾王的表现,他心中更加笃定,那人跟乾王肯定有联系,不然今天压根就轮不到自己来见太子。
石五院子里掉落的腰牌似乎也能解释的通了。
崇珣心中冷笑,果然,之前的直觉没错,彩绫庄的案子,石五的死,跟乾王都脱不开关系。
那石五根本就是他的人吧?
他一直辩称不想杀自己,也许本意确实不是杀死,而是另有其他目的。
澹台青,你真行!
记忆中,崇珣从没真正信任过澹台青,就像澹台青从没真正信任过崇珣一样。
而且,他已经厌倦澹台青的游戏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过是澹台青一个好玩的游戏而已。
想尽办法从冷宫别院里把他捞出来是,让他重新拿回圣宠也是,兴致所致时利用他的应激障碍症细细折磨,还有那些若即若离,暧昧不清的举止……
如今让他接近暮国太子,更是不知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脑子里一片烦乱之际,他听到了乾王在喊自己的名字。
“珣公子?”
崇珣一震,这才发现自己失神了,连忙歉意一躬身:“乾王殿下。”
“这么多年,我们暮国宫宴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不知贵国那边有什么新鲜的,给我们说说?”
崇珣想了想,脑子里就出现一些画面:“我父皇寿宴的日子,每年宫中都会放仙人灯,灯里写上祝愿的字条……”
“仙人灯?”见崇珣终于开口了,太子齐霄抢先问道,“真能一直飞到仙境去?”
崇珣微笑:“灯里只放极少量灯油,燃尽后便会从半空落下,飞不出国都的。”
“那岂不是扫兴?而且怎么都觉得不太吉利,贵国这仪式竟然如此荒谬?”
太子高高在上地贬损了一句,看看乾王,又看向齐蔚,想要寻求认同。
没料到,两个人谁也没接他的话。
崇珣心底笑他目光短浅,却也不继续说了,头微微垂下,盯着眼前的果篮。
齐蔚捏着杯子喝了口茶,撑在矮几上欣赏近在咫尺的美颜,看不够似的,旁边的老鸦叫他仿佛压根没听见。
他缓缓开口:“珣公子,仙人灯有什么深意,说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崇珣眨了下眼,心头漾起一丝暖意。
“谈不上什么深意,祝福的话是写给百姓的,百姓捡到灯,能图个好彩头而已。”
乾王眼前一亮,抚须大笑:“原来如此,妙啊!这才是与民同乐,臣弟认为可以借鉴,太子觉得呢?”
太子有些讪讪,不过细想过后,也确实觉得这主意肯定能让父皇高兴,便点头答应了。
之后,他们决定明日就在安州城里找会做仙人灯的工匠,加紧在几日内赶制出几百上千盏来,反正是越多越好。
主意彻底商定,乾王很满意,走到栏杆边朝楼下挥手示意。
天色已晚,月娘让人把给几位贵客备好的酒菜端上楼。
珍馐美味齐蔚连看都没看,先是拎起酒壶嗅了嗅,接着一脸嫌弃。
乾王摇头:“怎么着?六皇弟又挑三拣四?”
“寡淡无味,水似的,这样的酒喝不喝有什么差别?”
说着,顺手将崇珣的杯子斟满,又把他面前用一碟奶酥精雕出来的玉露团子和自己眼前的金银夹换了个个。
“这个不甜,蟹肉夹的,你能爱吃。”
而太子则端着酒杯,毫无遮掩地看看齐蔚,又看看崇珣,眸光渐冷。
乾王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小坛子酒来,起身走过来放到齐蔚面前。
齐蔚惊喜:“这是九酿春?”
“你这馋小子,别说三皇兄小气,上次你喝太多了所以才不让你继续喝,这不还给你留着呢?”
说完,把酒往桌上一搁:“酒烈,悠着点!”
这几坛九酿春乾王珍藏了好几年,齐蔚一直馋着,这会儿就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迫不及待撬开酒坛封泥,用力吸了一口,笑的一脸餮足。
“崇珣,喝点不?”齐蔚一副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的架势,扬了扬眉。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劝崇珣喝酒,毕竟他还喝着汤药。
还没等崇珣吭气,太子齐霄忙劝道:“珣公子,这酒好,我六皇弟一般不让给外人喝的!”
齐蔚横了他一眼,眼底掠过一抹厌烦,人显得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说的也是,算了算了,这么好的酒,我还是自己喝了。”
说着,把小酒坛往怀里一搂。
崇珣忍住笑意,心说太子这炮灰一号果然智商不高。
在原剧情里,这两人相当不和,太子几次想害齐蔚,后来在乾王明里暗里的运作下,反倒被削去了太子之位,发配北疆。
他对太子客气地说:“在下不胜酒力,这里跟太子殿下告罪了。”
“不至于,珣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光喝酒确实没什么意思,不如改天来我府中饮宴,咱们好好玩乐一番!”
太子齐霄不是热情好客之人,甚至性子中带点睚眦必报,从他一直在找机会挤兑齐蔚,崇珣都看得出来。
崇珣认为他的邀请定然另有目的,现在不确定他对自己的古怪态度是不是跟澹台青有关,澹台青也没明确说过到底让自己接近他做什么。
他决定静观其变。
“好,改天定去登门拜访。”
得到崇珣的承诺,太子乐的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高高一扬:“珣公子,本宫干了,你呢?”
崇珣抿了抿唇,犹豫一瞬,还是将手伸向酒杯。
不料,还没等他碰到,却被齐蔚先一步给抢了过去。
齐蔚将那杯被其评为“寡淡无味”的清酒一饮而尽,又把酒杯倒过来冲齐霄示意一下:“六弟也干了,珣公子身子不好,就由六弟代他陪太子殿下。”
语气中是不容质疑的肯定。
齐霄眉心拧成一团,似乎有所不满。
齐蔚完全不以为意,夹起一根热气腾腾的羊肋排,摘去骨头,放进崇珣面前的碟子里,看都不看太子一眼。
齐霄的酒杯往矮几上重重一顿,轻哼一声。
气氛忽然就有些剑拔弩张。
楼下,阵阵乐声响起,似乎有舞姬要登台献艺,随之而来的是观众鼓噪的声音。
乾王趁势邀请几人到栏杆边观看,只见楼下的高台下已经围满了人,从他们这里,能清楚看到舞台上的景象。
只见舞台正中一绛衣女子正翩然起舞,身上轻纱褶褶,随着她的舞动好似彩蝶般上下翻飞,舞姿轻灵如燕,如同堕入凡尘的绫波仙子。
忽而曲风婉转,那玉盘走珠之声越来越急,忽然间舞姬水袖一甩,无数红粉花瓣自水袖间飞出,漫天飘洒间,一曲结束。
全场轰动,就连乾王也跟着叫了一声好。
他左手拥住太子,右手拥住齐蔚,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总算把刚刚隐约的不快给化解了。
崇珣从旁观察,看出乾王确实是关心齐蔚,他此番举动是为了维护齐蔚,息事宁人。
否则就齐蔚那臭脾气,从来不晓得圆滑,今天还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太子毕竟是太子,哪能仗着皇帝宠爱就随意开罪?另说,正因为得皇帝宠爱,才更加不能开罪太子。
之后,崇珣一边暗中安抚住齐蔚,一边又以茶代酒好声好气地敬了太子两回,终于算把今天给糊弄过去了。
吃饱喝足,几人在荷月坊外告辞。
相互辞别之后,齐蔚小心翼翼将崇珣扶上马车先行离开,那亲昵的姿态让太子齐霄直咬牙,越看越觉得他多余。
等马车走远后,太子按捺了两个时辰的好奇心终于忍不住,问乾王:“六皇弟跟珣公子好像很亲密?”
乾王点头:“他目前就住在公子府。”
太子震惊:“什么?这是为何?”
“大概是……整个朝中就数齐蔚最闲。”乾王笑着解释道,“太子有所不知,珣公子刚进安州城便被刺客射伤了,所以父皇派人保护他,估计想来想去,也就他最合适。”
“原来是保护啊……”太子像是松了口气。
乾王笑着颔首。